陈世达,一个快乐的花瑶歌王。(刘银艳 摄)
在隆回西北部的虎形山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住在大山深处的金银花海里,几十万针挑花只为一件美丽的衣裳,他们奉黄瓜为神灵,他们唱着神秘狂野的山歌——“呜哇呜哇”。
太阳在歌声中冉冉升起,好奇地探究着这群人,他们扛着锄头上山,背着箩筐上山,可还有一个人,他胸前兜着鼓、腰间别着锣上山,是如此与众不同。那高亢快乐的呜哇歌声,就这样和着锣鼓,驱走了一天辛勤耕作的劳累。有哪个民族,能像花瑶人这样,在千百年的岁月流转中,还坚守着这份最本真的快乐和这让人不可思议的古老职业——
一首新《呜哇山歌》源自几千首老“呜哇山歌”
“太阳呜哇呜哇升起,阿妹呜哇呜哇挑花……花瑶人呃唱歌喊呜哇呜哇”,我省著名词作家金沙创作的成名歌曲有不少,但他对这首重新填词创作的《呜哇山歌》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这首歌,自2010年问世,就成为我国各类声乐大赛和音乐会的热唱曲目,并多次获得作品创作奖。
“我是在呜哇山歌的滋养下开始创作的。在我的故乡隆回虎形山上的花瑶景区,有个出了名的山歌师傅叫陈世达,每次进山,我都会找他聊天,听他一首接一首地唱当地的呜哇山歌。”金沙告诉记者,从上世纪80年代听起,听得多了,他就想着要写一首新的呜哇山歌,让它传唱得更远。
11月23日,在隆回县城,记者见到了陈世达,70多岁的老人,笑起来开心灿烂得像个孩子,通透得让你觉得世上没有“心机”二字。于是,我们听他声音洪亮地聊起他几十年的“歌师傅”生涯,听他声音更嘹亮地一首接一首唱呜哇山歌。
他唱——
“打起来,唱起来,唱得青山翠鸟飞起来——呜哇呜哇——唱得青山树木颠倒长,唱得河里石头浮起来,少年乖,唱得你妹娈心把公痒起来——呜哇呜哇——”
他又唱——
“100只蜜蜂飞过街,丢了99只没回来——呜哇呜哇——还剩下一只长毛蜜蜂回来报个信,一直飞到广东广西湖南湖北益阳汉口北京城内城外宝塔尖子上面脑壳溜起眼睛鼓起翅膀甩起爪子张起西里啪啦西里啪啦把信回——呜哇呜哇——”
最后一句好长啊,我们连吸两口气才听完,他却一口气唱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原来这首歌是他们用来练嗓子的,谁能把最后一句唱齐了,就算出师了,可以当“歌师傅”了。
只是他对于金沙的新作,似乎有点不“领情”:“我们的歌没他那么长,而且我们唱歌从来不重复的,那样没意思。”
原汁原味的呜哇山歌有多长?一般只有4至5句长,其中打两次“呜哇”,它也不像现代歌曲,要把精彩的部分一唱三叹,生怕别人记不住呢。
只是太短了听着不过瘾,所以参加一些大型的表演时,“歌师傅”就会把二三首山歌连起来唱。陈世达会唱的山歌多,几天几夜可以不重样。“原来我们花瑶有2000多首呜哇山歌,可惜‘文革’时被烧掉了,现在我心里头还记着两三百首。”在虎形山乡,哪家干活需要请很多人帮工了,就把陈世达请去加油鼓劲,人家干一天活,他要唱一天歌。
来想象这样的劳动场景吧:锣鼓喧天,“呜哇”声此起彼伏,置身其中的村民们,有使不完的劲,也有唱不完的歌。这是一群快乐的人,这是现代企业不妨模仿的“企业文化”。
这几年来,随着呜哇山歌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呜哇山歌走出花瑶去表演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去过北京、澳门,去年底又去了台湾,在台湾佛教圣地佛光山演出时,我还跟马英九握了手。”
“这个月上旬,我们4个‘歌师傅’还到了刘三姐的故乡,去参加全国民歌赛,得了最佳风采奖。”
4个“歌师傅”是陈世达组织的一支呜哇山歌表演队。“都是家里人,戴碧生是妹夫,戴田生是女婿,还有治安。”治安就站在他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帅小伙,他的小儿子。
山歌好比春江水,为有源头活水来
听过俄罗斯歌手维塔斯唱的“海豚音”吗?这可谓人类能发出的极高音调,可听完陈氏父子飙的高音,感受那穿云破雾的力量,高亢激昂的甩腔,就觉得,这花瑶的“海豚音”,一点也不比人家差。也许只有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才能带你走进花瑶那巨石嶙峋的高山,和神秘莫测的峡谷。
陈世达告诉我们,呜哇山歌最初起源于花瑶祖先的劳动号子,人们在狩猎时,一人敲锣击鼓领唱,几十人“呜哇呜哇”用吼声相和,以围剿猛兽;而当三五个人行走在有野兽出没的大山深处,呜哇山歌又可以帮他们壮胆。
“呜哇山歌是高腔山歌,起音要低,再越唱越高,要一高一低结合起来唱,过程中也要有高低起伏。有个声乐老师听了后,说这是真假声结合演唱。”
这种你只管开唱,有人紧随其后来总结的感觉还真好。但这么多专业音乐人士关注呜哇山歌也不奇怪,它是“民歌中的绝唱”嘛,有一位音乐专家曾评价:“就是世界上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也唱不出呜哇山歌中的一些高音来。”
看似山野味的呜哇山歌,其实顺应了不少科学的歌唱原理。
譬如也要练声。
“好嗓子不是天生的,是练出来的,嗓子越唱才越开阔。”12岁开始学唱山歌的治安,印象最深的是清晨四五点钟就要跟着父亲到山上去练声。他们会选择离村子比较远一点的高山上,山上空气新鲜,当然,也怕练习打“哦嗬”时会吵着人家。
打了“呜哇”还要打“哦嗬”,呜哇山歌的名堂还挺多,我们也领略了它的威力。但听得,伴随一通震耳欲聋的锣鼓,“哦嗬嗬嗬,哦嗬嗬嗬”的呼喊声不期而至,像打雷一样摄人心魄。陈世达说,如果敲了锣鼓,就一定要打“哦嗬”,原来,“歌师傅”们唱歌,也没有主持人“报幕”, 打了“哦嗬”就是提醒听众和伴唱们,要开唱了。
“‘哦嗬’是最难打的,嗓子要相当地好。”去年,乡长带了个学声乐的来到他们草原村,要跟他们PK,结果,对方只唱到一半,就唱不下去了。
“儿子打的‘哦嗬’还不太完整,但他老实肯学,也用心,是我最得意的徒弟。”陈治安把父亲会唱的山歌全都背了下来,还记在了本子上。除了悉心教儿子,陈世达还带了10来个徒弟,都出师了。
“我不保守,谁跟我学,我都教,因为我是传承人嘛。”
他们护嗓也有一绝——墨杆根。是当地一种独特的药材,要跑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才能挖到。他们说,把墨杆根经常含在嘴里,效果比“金嗓子”还要好。
陈老现在还种了十几亩地,去年收成不错,马铃薯、红薯、玉米之类收了几千公斤。“劳动就是锻炼身体,身体好才能唱好歌,要不嗓子早就废了。”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针吃过药,偶尔有点小感冒,就拿自家种的金银花煎水喝。
但陈老爱喝酒,就不是每位声乐爱好者能效仿的了。“父亲不喝酒就唱不出,喝了酒才有那种劲头。”治安说父亲最爱喝的是自家酿的米酒,一餐二三两,早餐也不落。
只要住在花瑶,不管哪个民族,都是花瑶人
看陈氏父子,脸上总洋溢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对人,坦诚像水晶,对己,简单无奢求。他们的生活,似一块熏得恰到好处的腊肉,香得瓷实,又幸福得淌油。
这样的快乐从哪里来?
也许是从无边的花海里来。
已被公布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并入选“新潇湘八景”的花瑶景区,是花的海洋。每年四五月间,一山一山的杜鹃花竞相开放,杜鹃花谢后,金银花又爬满了每家每户的篱笆旁、山坡上。正是这花的海洋,滋养了这个民族浪漫的气息与乐观的天性。
所以花瑶女子爱美,一生的精力就只为身上的漂亮衣服,一件衣服,挑花28万多针,在节日里盛装出席,就像花儿一样灿烂。“花瑶”亦由此得名。
又也许是从花瑶人不折不挠的个性里来。
在众多的瑶族分支中,花瑶是个独特的族群。历史上长期受到封建王朝的镇压和驱赶,他们的祖先从江西吉安一路迁徙向西,逃进了隆回的虎形山。尽管处境是那样艰难恶劣,他们也没有让歌声停下。
陈世达说,花瑶每年3次的赶苗习俗,其实是先祖们为了逃避官兵的追杀,聚会讨论如何走下一步而设的。如今,历史的阴霾已消散,聚会的日子,已演变成了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对歌”节日,花瑶人称其为“讨僚皈”。
花瑶是个爱唱歌的民族。“饭养身,歌养心”,男女老少都把唱山歌当做最开心的事情,而呜哇山歌,则每个花瑶人都会唱那么几句。
“母亲是麻辣歌师傅,父亲是呜哇山歌师傅。两口子,唱歌唱拢的。”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陈治安想不唱歌都难。
麻辣歌,花瑶人对情歌的别称。情歌一唱,听起来麻酥酥、火辣辣,多么形象。花瑶人忙时用呜哇山歌助兴,闲时则以麻辣歌定情,日子比蜜还甜。
最初我们想当然以为陈世达是瑶族人,一问方知是汉族,在花瑶,汉瑶可以对亲,而汉瑶一家,早已不分彼此。只要住在花瑶,不管哪个民族,都是花瑶人。
当晚,大家把酒言欢,陈老和治安唱起最热烈的劝酒歌,唱到最后,众人加入到那声震天外的“哦嗬嗬嗬”,怡然忘我,而陈世达,早已在一瓶邵阳老酒的微醺中手舞足蹈。
人物小档案
陈世达,男,1940年3月出生,湖南隆回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呜哇山歌项目省级代表性传承人。8岁开始学唱呜哇山歌,至今已唱了60多年,多次在全国、全省比赛中获奖,被誉为“瑶山歌王”。
呜哇山歌是隆回虎形山上花瑶人一种特殊的劳动号子,人们称之为“民歌中的绝唱”。2010年,呜哇山歌在澳门永乐大剧院“穿越时空的乐韵——中国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精品节目澳门行专场晚会”演出,取得了圆满成功;2011年底,在台湾第二届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月活动中,陈世达携呜哇山歌表演队在台湾巡演,深受当地民众欢迎。
来源:湖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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