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马卓

雷将谁家漆黑的木门敲得山响
轰隆隆推开了一条闪电的缝隙
最先出来的是鸭子，扑通扑通跳入
北宋的那首绝句，溅起朵朵浪花
挂在村头的梨树上。燕子的犁铧
深入天空，梨出一方蔚蓝
蜜蜂的子弹在阳光里呼啸，大地的胸膛
陆续冒出一个个鲜艳的伤口
被乍暖还寒的风一吹，刚脱下雪的棉袄的
村庄是不是感冒了
小河的鼻涕在村庄的门面缓缓蠕动
我不足一岁的女儿坐在童车里，顺着风的方向
在操场上疯跑，多像我今春放飞的一只风筝
女儿咿咿呀呀说些什么呀？风
你过来翻译一下



泥土深处的灯

嘘，轻些，再轻些
当耳朵贴近大地微凸的腹部
一阵强烈的心跳从泥土深处传来
那是胎儿的颤动，那是种子的灯
在日夜兼程地赶路

是谁拨亮了这盏黑暗深处的灯
厚厚的泥土也挡不住种子的万丈光芒
一丛细长的青草是透过地表的几缕光线
此刻，泥土深处是怎样的灯火通明
蚯蚓伸了伸蜷曲的身子，投身更深的黑暗
青蛙和蛇睁开冬眠的眼，加入到种子的队伍
根的道路纵横交错，也不能使种子徘徊
一定在在雨水的油燃尽之前，赶到
春天

这盏走出泥土深处的灯，在阳光下
璀璨成花


播种

闪电解开春天的衣襟
露出诱人的响雷
谷子依偎在春天的怀里
吮吸雨水
谷子已长出白嫩的小脚

谷子是农人的珍藏，此刻
农人把谷子领到一片广阔的世界
阳光下，松开紧攥的手掌
枯瘦的手在空中挥了又挥

多么像他们的孩子稍稍大些
就不再把孩子捧在手心
把手挥了挥，让孩子满地奔跑
在风雨里蓬勃生长




春游

春天开满了学校后背的山坡
孩子们像黑暗里的种子躁动不安
我以阳光的名义 指引着孩子们
深入幽深的春天

我们走在春天的发际
溪流修长的手指熟稔地滑过石头的琴键
蝴蝶打开梦想的羽翼 在阳光下翩跹起舞
花朵红唇微启 柔美地吐出风的声音

春天高耸入云
半山腰的孩子们石头一样
滚向春天的四面八方
春天多么空旷 任我扯破嗓子也没有回音

从春天回来 孩子们个个可爱美丽
再次穿梭在孩子们中间
我在淡淡的芳香里幸福地晕眩
我恼恨自己是个多么迟钝的人


茶籽树

退休后，父亲
和母亲一起，下田种植水稻
下地种瓜植豆，上山砍柴、掘树篼
像要把四十年没上手的农活，还有
对母亲的陪伴
在晚年补偿

今年春天，父亲在老屋后面的荒山
栽下了三百棵茶籽树
从异乡风尘仆仆归来，父亲迫不及待
拉着我，去见见他新近领养的孩子们
他指着那些尚在襁褓里的茶籽树，信心满满
——“四年后就能落果”
然后，俨然回到了讲台，眉飞色舞地
讲解一道算术题
假设一棵树结籽10斤，每斤4元，一棵树就是40元
三百棵就是一万二

父亲说，倘若身体没毛病，这些够你娘花销了
噢，这片茶籽树，是父亲
为母亲准备的养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