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迁直着脖子目视前方几乎没有第二个动作,径直回到宿舍,猛地推开门又猛地关上。李泰柯正光着膀子坐在床上。他往下俯视着刘迁:“怎么,和老婆吵架了?”
刘迁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没有说话。
“你们怎么老吵架?感情破裂了?”
刘迁还是不答,翻出了刚买的二手笔记本,插上电源,开机。他这时才想起带回来的扔在了床上的鼠标。
“哎,看电影的时候戴耳塞,我马上要睡会。”
刘迁想真是个猪,那么晚起中午还要睡,难怪那么胖。还是插上了耳塞。
看下载在电脑里的《神探狄仁杰2》,武侠与侦探的结合,还有点意思。屈小菲的声音逐渐在耳边消失,但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憋得难受。
看到第二集快结束时,李泰柯从床上爬了下来,去水房洗了脸,回来后说要和刘迁一块看。刘迁拔掉了耳塞。
“你那本《普贤菩萨》哪来的?”刘迁想说说话了。
“买的,书摊上。”
“看得懂?”
“慢慢看呗!”
“真的想当和尚?”
“当和尚好啊,你不知道现在和尚过得多好,我高中时去我们那的寺庙——”
“看到和尚开帕萨特是吧?你说了无数遍了。”
“现在当和尚还得要文凭呢,佛学院本科,我想当和尚还得找关系。现在干什么不用关系?和尚也不是说当就能当的……”
看到李泰柯那张充满油脂的笑脸,刘迁想从他那儿大概是听不来心里话的。
一直看到五点,李泰柯说想吃饭了,问刘迁去不去。刘迁说还不饿,又接着一个人看。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拿起前刘迁猜想是屈小菲打来的。一看,果然是。犹豫了几秒,还是接听了。
“在哪?干吗呢?”那边传来柔和的声音。
“在宿舍,看电影。”刘迁懒洋洋地说。
“吃不吃饭啊?”
“还不饿。”
“还生我气啊?至于嘛!”
“我哪敢啊。我不饿!”语气有些生硬。
“那好,我先吃饭然后去自习,你有空就来教室找我。”
挂掉电话,刘迁计划着看一晚上的电影——储存的快看完了,等会去吃饭,顺便再去网吧下载新的。
李泰柯吃完饭回来,没有再凑过来看电影,而是坐在自己桌边看书。尽管电脑放的是外音,李泰柯却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阅读当中,这使刘迁感到一阵空虚——今天还没读过书呢。长时间地看电影,也使刘迁感到头热脑胀。肚子也有些饿了,但这些都无法使刘迁从电影中拔出来。直到储存的八集电视剧全部看完,时间已经是六点二十。得马上出去吃饭——对,晚上不能看电影了,看点书吧——从坐了一下午的凳子上站起来时,刘迁感到一阵眩晕。走出宿舍,刘迁觉得周围的一切恍惚虚幻,如同透过镜头或屏幕看到的一般。
太阳依然很高,光线充足,很难想象不久后天就会黑下来。空气闷热,仿佛潜藏着一股力量,可以使里面所有的生物在瞬间窒息而亡。刘迁想若真在这时候马上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马上又嘲笑自己,怎么可能呢?死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电影里的人说死就死,现实里,人的死是一点一点来的,要好几十年呢——刘迁甩甩头——满脑子杂乱的念头。
在商业街吃过饭,一碗米线加一个肉夹馍。精力恢复了些,萦绕在脑中的那些怪念头也消散了不少。
刘迁想治疗胡思乱的最好方法还是看书,回宿舍之后,便马上翻出一本《弗洛伊德心理哲学》看起来。怎么也沉浸不到书本中去,眼睛和脑子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膜,眼睛摄入的东西统统被挡在了脑外,里面却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在飞奔。刘迁想可能是看的书太难懂了,换了一本《十日谈》。故事是看懂了,刘迁却从没觉得这书是如此乏味。今天不适合看书,刘迁想,干脆别看了,糟蹋时间也糟蹋书。李泰柯始终是一副专注的神情,刘迁羡慕地盯着他,低着头的李泰柯看不见。六根清净啊,真好。几乎是怀着嫉妒的恶意,刘迁向李泰柯说起话来,想打断李泰柯的阅读。李泰柯并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支吾了几声。刘迁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恨起自己的无聊来。
看到了床上的鼠标,刘迁想试一试。打开电脑,插上了鼠标。手感不错。随便点击了一阵,电影都是看过的,如果还有没看的,接着看也说不定——反正干不了别的。
还是出去走走吧。一个人?多没意思。屈小菲在自习,肯定不会出来,也不想叫,可除了她还能叫谁?出了宿舍来到水房,里面的灯没开,但外面有灯光投射进来,是另一栋楼里的。水房里没有人,刘迁突然想到还没有给母亲打电话,说钱收到了——此外还能说什么呢?是的,还能说什么呢?——不能不打了。但,按下的名字仍是屈小菲。
“你在哪?”一句几乎每天都要在电话里问的话。刘迁觉得打电话给屈小菲完全已成一种习惯。
“宿舍,你呢?”屈小菲的回答也像是再次背出台词一般。
“你不是说要去自习的吗?”
“不想去了。你在哪?在干吗?”
“你没在看书?”
“宿舍太吵了,正在和张铃说话。”
“哦。”
“你有什么事?”
“没事,那你们继续聊。”
“那——我挂了?”
“挂吧。”
声音一断,刘迁感觉似乎和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水房里静静的,实际上,整栋楼里都没什么声音。谁愿意在周末守在宿舍里呢?刘迁站在原地想着接下来要干什么,好一阵子也没想出结果来。透过窗户,对面宿舍楼只有少数的窗口亮着,还可看到两栋楼间地面上影影绰绰的草木。头还有点晕,想睡会但知道现在是肯定睡不着的。有个人进来接水,刘迁站着没动,一直盯着那人摆下脸盆,拧开水龙头,背朝着刘迁——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听着哗哗的水声,刘迁渴望着那人转过身来,怒视自己说:“你干吗盯着我?”这样自己就可以和他打一架。是的,刘迁这时想的就是和人打上一架。那人不可能知道刘迁的想法,所以没法满足他的心愿,接完水就走开了——始终没有看过刘迁一眼。
出了宿舍楼——不知道为什么,刘迁只想着出去了再说。大门口两侧挂着两盏大灯,楼管老头坐在门边听收音机。他认识这楼里的每一个人,当然包括刘迁。两人平淡地对视了一眼。
钻进了网吧——没有别的选择了。机子都满了,旁边还有许多等的人,这在周末是常见的。等等也没关系,在这里有目的地站着总比在别处没目的地站着要好。等待的人四处张望,有人移动一下椅子也赶紧靠过去。八点多,饭都吃过了,回去还太早,所以上机的人离去的很少,刘迁至少等了半个钟头才等到机子。看新闻,体育的,娱乐的。翻电影。QQ开着,却隐身,不想找人聊天——即使是朋友,仅有的那几个,聊又能聊出什么来呢?
上了半个小时左右,屈小菲打来了电话。
“在哪呢?”
“上网呢,商业街。你聊完了?”
“早完了,我去网吧找你?”
“干吗?”
“想你了。”
刘迁这次没有问屈小菲是真想还是假想。
屈小菲一来刘迁就下了机。两人从网吧出来,在门口时刘迁问屈小菲去哪。
“去北门逛逛?”屈小菲说。
“没什么意思。”刘迁想不管说去哪,他恐怕都是这句话。
“走嘛!”屈小菲走出了两三米,刘迁才跟上去。
路过宿舍楼区、塑胶运动场,在十字路口往食堂这边拐过来,再走百来米就是北门。
“你们宿舍里今天还有谁?”屈小菲问刘迁。
“就和尚一个。”刘迁给赵小晴说过李泰柯的事,两人私下里叫他“和尚”。
“别的人又不在?去哪了?”
“回家,在外面的租房里,去同学那,还不是这些?”
“哎,那个和尚每天都干吗?他在你们宿舍我觉得有点——有点那个什么——”
“看书嘛,安心读书,多好!”
“你羡慕?那你也当和尚去!”
老远就能看到北门外灯火辉煌,喧闹声不断传送过来。北门对面是科技路,再对面是沙井村。路两旁店铺林立,尤其是靠学校的这一侧。
刚出北门,刘迁就感到风比学校里的大多了。屈小菲挽着刘迁的胳膊,朝店铺集中的地方走去。
那些店铺的招牌流光溢彩,旁边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多穿着清爽,男人短裤女人裙子。科技路笔直地朝两侧延展,高悬的路灯仿佛是被线连起来的两串白珠子。路上漂满了汽车的白灯红灯,一辆三轮车冲锋过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有些服装店把衣服挂在外面,一些女人正在众目睽睽之下挑选。屈小菲也要过去,刘迁猛地把她拉了回来。
屈小菲先走进一家叫“酷呀呀”的精品店,刘迁陪着进去了。里面挤满了人,全是女生,刘迁有些不知所措,在门口低着头,目光落在一排发卡、手链上。屈小菲钻到里面去了,突然喊起他的名字来,声音大到所有人都朝她看去,又循着她的目光朝刘迁看来。刹那间怒火升腾,刘迁走到屈小菲面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了?”屈小菲收敛了笑容,皱起眉头。
“你那么大声干吗?”刘迁压低声音,只让屈小菲一个人听见。
“你别动不动就给我发火!”屈小菲也压低声音说。接着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笑起来,把手中的一串项链套在脖子上问刘迁好不好看。
“好看。”刘迁瞟了一眼说。那是一串褐色的木质项链,珠子大小不一,形状怪异。
“我要你说真的。”
“不好看。”
“你就没一点审美眼光,你说哪里不好看了?”
“我说好看不行不好看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刘迁感觉怒火又上来了。
“好啦好啦,不用你说了。”屈小菲像个小孩似的撅起了嘴。
接下来屈小菲要进一家服装店的时候,刘迁说他就在外面等着。身边还站着一个与他同一状况的人,正盯着某处发呆,看样子也是学生。刘迁感到不知摆什么姿势好,周围那么多的人,有多少正注视着自己?像那个人一样发呆?想着要发呆而发呆,完全做不到。真不该出来,我现在是在做什么呢,像是在一个漩涡里,对,漩涡,身不由己地往下坠。又或者是一个黑洞,是自己走进来的,没完没了地往前走,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空虚和恐惧,无药可救。她怎么还不出来?这么长时间——如果我现在走开——怎么做得出来?而且又能走到哪里去?越来越累,没有坐的地方,旁边一张椅子都没有。
从服装店出来后,屈小菲还想往前走。
“我们回吧,十点半了。”
刘迁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好不容易陪我逛一次,下一次恐怕得等我考完四级了。”
屈小菲仍显得精神奕奕。
再走?怎么可能!可是——也好,时间再晚点,再累点,回去马上就能睡。明天?明天不能再这样了。这时刘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手不觉朝手机摸去。刚掏出手机来,手上就一阵震动。<完>
来源:《望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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