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志

　　草叶一样的卷舌音

　　回归原始次森林它的方言

　　冬夜柴火与雪光

　　照亮少女蓬勃的乳房

　　怀孕的大提琴

　　在溪涧洗它疲惫的琴弦

　　水银在镜子背面

　　做着重复的，荡漾的梦

　　山那边人家

　　在词语之间安放篱笆

　　系在竹竿上的塑料袋

　　在风中飘摇，驱赶鸟群

　　昨晚的犹豫

　　漫过山脉的白雾呀

　　虚无的猫，在月光下

　　翻越屋顶上绵延的黑瓦

　　这天堂的地下室

　　这么暗，堆满土豆和玉米

　　挂了防滑链的越野车

　　停留在郊外的白纸上


 

　　哑 巴

　　我以为只有那个哑巴

　　是从月亮上走下来的人

　　他挑着一担水出现在山冈

　　他的影子是黑色的

　　我试图用手势向他打听

　　桂花树下那个芬芳的女人

　　也许我的描绘很可笑

　　他突然哇哇地吼叫起来

　　我们之间像有了某种争执

　　也许是我伤及了他

　　在山寺清晨的空坪里

　　又像在激辨某个哲学问题

　　一个愤怒的黑色哑巴

　　比被闲置的暴风雨更可怕！

　　直至把水倒进门角落的石缸

　　四周的山峰才渐渐平静

　　我以为只有这个哑巴

　　知道太多那月亮上的事情

　　他不能言说而如此难过

　　别再问及亲人和故乡


 

　　造纸厂

　　脸蛋红红的青年女工

　　她们朴素纯净的身体里

　　有那个时代的中央供暖系统

　　静静的小镇，挂着蜜桔

　　把上班用的白纱手套攒下来

　　躲在宿舍把它们都拆了

　　然后坐在床沿上哼着歌

　　给男友织一件桃子领背心

　　那些像木偶一样的男友

　　都穿着这样的桃子领背心

　　像来历不明的扑克牌

　　出现在厂区的灯光球场

　　孤独从来不是反义词

　　当灯光球场熄灭幻觉

　　有人在澡堂里唱歌

　　水塔的夜空，银河闪亮

　　此诗献给戴鸭舌帽的科恩

　　一个热爱女人的流氓

　　我曾经感觉一切都那么遥远

　　你忽然告诉我万物都有边界


 

　　父亲的耳朵

　　理发店镜子下面镶嵌着

　　半月形红漆枣木匣子

　　热气腾腾的毛巾捂住脸

　　恍若置身于云雾山中
掏耳的银质勺子那么小

　　巨石从黑暗中滚出来

　　那个打手电筒的失踪者

　　又从镜子里重返人间

　　山谷的水库呼吸多么安宁

　　沉淀数十公里回忆的倒影

　　一个唯物主义的儿子和父亲

　　在小镇旅馆的深夜长谈

　　“我做这门手艺几十年了

　　只见过两个人有这么大耳朵”

　　理发师说的是我父亲

　　而另一个人也许是皇帝

　　我陪同父亲来过这小镇

　　在这店里剪洗苍老的浮云

　　他向我复述理发师的话

　　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邮 差

　　我想，我这封信

　　将由一个跛脚的邮差，送到你那里，他比别的邮差更慢

　　但他的忠诚，更让我放心

　　我给你写这封信

　　没什么其他的事，只是想

　　和你说说送这封信的邮差

　　也许他不是一个跛子

　　他也许在黑暗小屋，对着

　　台灯的光，照亮信封里的字

　　像观看一张有飞鸟的底片

　　他只是偶尔有些好奇

　　也许他不是一个跛子

　　只是单车轮胎已不幸瘫痪

　　镇上的孩子不喜欢

　　一个送信的跛子那么骄傲

　　我也要用那枚生锈的钉子

　　今天放掉你邮箱的气

　　我要阻止一个骗子，不许他

　　抵达我虚拟的乌有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