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猛子单门独户,就在桐子岭西边的山脚下。人是高高大大,胖胖墩墩,据说出生那天,
爷老子正挑一担柴进屋,恰好猛子呱呱落地,爷老子枰杆一挂,八斤多重,就取名柴猛子。
猛子到了读书年龄,却横竖不上路,照山里人说法就是,别人读书,他就捉得麻蝈(青蛙)骟猪,一期下来,谷箩大的字识不了几担。读书不行,却有一身蛮力,摔跤打架,一个学校都没有对手。
柴猛子三十岁那年,父母相继病故,柴猛子尚未娶亲,就成了“人一个,卵一条”的单身汉。按说柴猛子也不赖,说他哈,又不哈,说他蠢也不蠢。为人处事,爽快大方,又肯给人帮忙,四下乡邻也多有赞誉。可惜生性散漫,不受约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来明日忧”,父母一去世,婚事就更难张罗了,每日天蒙蒙亮,屋里就飘出几声鸭公喉咙一样山歌:愁心多来忧心多,哪得心思来唱歌。
日里愁得冒米煮,夜里愁得冒老婆。
想要木匠制一个,抱得是个木坨坨。
想要画匠画一个,画得是个书纸壳。
想要泥巴坝一个,弄花手来弄花脚。
想到地方偷一个,只怕屋里当贼捉。
攒钱攒米讨一个,朝同板凳夜同床……
柴猛子歌虽这样唱,日子却不忧愁,整天乐颠颠的,乡邻修屋造房,红白喜事,随喊随到,只要三餐饭,每天一包烟,工钱多少从不计较。
猛子有力气,开山劈石,爬山砍柴,这些力气活他干得尤其欢快,好像只有这些别人奈何不了的重活,才让他多了几份脸面。
柴猛子的日子懵懵懂懂地过,四十岁那年,屋里居然来了“桃花运”,不知哪阵风把邻村的王媒婆吹进了门,王媒婆伶牙俐齿,名扬八方,能把野鸡吹成金凤凰,麻子粒粒说成天生的福相,这次说的对象就是本生产队的寡妇桃花嫂。桃花嫂生得桃花灿烂,风姿绰约,自从她丈夫意外身亡后,柴猛子其实一直暗恋她。这下有人撮合,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谁知桃花嫂一听王媒婆的来意,却死活不愿意,任凭媒婆舌灿莲花,口吐象牙,桃花嫂就硬邦邦两个字:不行。至于究竟如何不愿意,却又不肯多言。
这事原本藏在柴猛子心里,以前不提也罢,现在王媒婆这么一牵线,柴猛子就好像被桃花嫂牵了魂似的,茶饭不思,夜不成眠。桃花嫂的田地离柴猛子家不远,经常在柴猛子屋对面劳作,相隔几十百来米,柴猛子就常躲在屋里,从自家窗户里痴痴地偷看……
转眼到了八月,这天正午,天上好似挂上火球,闷热无风,柳条无精打采,低垂着头,黄狗也直直地躺在树下,伸出老长的舌头喘气。这样的天气,桃花嫂却还在地里锄草赶农活,柴猛子在屋里看着一阵阵心疼,想去帮忙又不敢。突然听见桃花嫂一阵尖利的喊叫:救命!救命!柴猛子正在厨房炒菜,听到呼救声,急忙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跑近一看,桃花嫂脚背上两道深深的毒蛇牙印,原来刚刚是让一条烙铁头蛇咬了,眼看桃花嫂脚背渗透黑色毒血,转眼就开始肿起来,柴猛子赶紧把桃花嫂背到不远处的小溪边,用清凉的溪水洗去毒血,然后趴在地上,一头对准桃花嫂脚背伤口,用尽吃奶的力气,一口一口地把毒血吮吸出来,随即飞快地把桃花嫂背往村卫生所,医生说,幸亏毒血排除及时,不然会有性命危险。然而,柴猛子由于用口吮吸毒血,两片嘴唇肿得像两条大号香肠,腮帮子也肿得像吹足了气的气球,医生赶紧打针排毒,两人抢救及时,都无大碍。
事后,桃花嫂感激不尽,中秋节这天,特意去镇上买了月饼,又从笼里捉了鸡,柴猛子横竖不愿收,俩人一推一拒,猛子最后急了,说:桃花嫂是不是怕欠我的情?你看我柴猛子也不是一个小量人呢!
桃花嫂扔下东西就走了,远远的丢下一句话:你的情我还不起,这只是一点心意……
看着桃花嫂的礼品,柴猛子心里起了波澜,想起桃花嫂说的一点心意,不禁心旌摇荡,一夜都睡不落,颠三倒四揣摩着这句话,也不知这个心意里到底有几个意思,这就连月饼也舍不得吃了,包了几层纸小心地放在柜里……
这以后柴猛子却发觉桃花嫂还是同往常一样,见面只是招呼一声,话里话外好像也没多几个意思,柴猛子心里有些失落,就叹气,这世间女子的心硬是琢磨不透呢!柴猛子觉得自己也许生来就没这个福份,慢慢也就死了这份心意。
日子一晃又到了来年春天,这天桃花嫂正在井边洗衣服,柴猛子挑一担水桶去挑水,离水井还有几十米,突然发现一头疯牛一路狂奔,直冲水井边穿红衣裳的桃花嫂,疯牛速度太快,已连续撞伤几人了,只听见后面一片惊哭声。柴猛子一把放下水桶,抽出扁担就朝井边飞跑起来。赶到井边,疯牛已将桃花抵翻在地,柴猛子扬起扁担狠狠打下去,巨力之下,扁担震断了。
疯牛立马掉头冲向柴猛子,柴猛子有蛮力,也不畏惧,拿着半根扁担,左冲右突,疯牛居然也被他弄得气喘吁吁,柴猛子趁势抓住牛绳,拼命往旁边树上挽,不料绳子刚挽牢,疯牛从后面一把就把柴猛子挑起,狠狠一摔就掉下高坎,柴猛子这一摔就在坎脚底下没了气息,大伙七手八脚急忙抬起他就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经过抢救,柴猛子命是捡回来了,可却断了一条腿,养了两个多月,到底还是跛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大伙都惋惜,以前打得老虎死的柴猛子,这以后也不知该是多么憋屈呢!
柴猛子却不计较,一瘸一拐,还是该帮忙的帮忙,该干活的干活,日子依旧不忧不愁。这天柴猛子正在屋里唱山歌,桃花嫂一个人却突然上门了,进门就说,柴猛子,一个人好快活呢!
柴猛子早已不敢多想,看着桃花嫂上门,忙一瘸一拐递凳子,又赶紧问桃花嫂有何事。
桃花嫂扑哧一笑:还真是个死猛子呢……
桃花嫂说:你几次不要命地救我,没有考虑过万一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柴猛子脱口而出: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看到你遇险,我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柴猛子发现自己嘴快,说漏嘴了,怕桃花嫂生气,猛打自己的嘴巴子。
桃花嫂红了脸,看到柴猛子那张憨厚的脸,“扑哧”一声笑了……
柴猛子的幸福生活就这样说来就来了。
柴猛子再去帮桃花嫂帮忙干农活时,桃花嫂再也没有拒绝,而且将饭菜做得非常精致。
柴猛子终于开了窍,主动去找王媒婆撮合自己与桃花嫂的婚事,这一次,桃花嫂没有拒绝。
结婚那晚,柴猛子对桃花嫂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何以前要三番五次拒绝他。
桃花嫂就狠狠捏了他一把,说:谁叫你是一个死猛子傻猛子,一天到头只顾别人的大猛子,怎么去挣钱养家呢?
柴猛子只知道傻笑……
来源:《望云峰》杂志2018年第4期|0
作者:刘期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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