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明福老倌点响了云婶那桶火药。
只见明福老倌伸长着两条腿,坐在自家大门边的竹椅上,向后仰着脖子,眯起眼睛,很享受地听着对面送过来的谩骂声。也确实是一副“骨头紧了,要煅才舒服”的熊样。
“你年纪一把了,嚼草嚼饱了!你欺负大人不打紧,奈何细雨伢不算狠!好人死了千千万,你怎么还不去见阎王!我白天夹起你的脑壳走人家,晚上夹得你的脑壳纺棉花……”
明福婶娘去年秋天过世了,儿孙都在外省打工,他在家是自己照顾自己。早晚在菜园侍弄菜蔬,白天到街上去和他一样七老八十的伙计打点小牌。他家和云婶家的中间隔着一口水塘,他到街上去得走一半塘坎,再经过云婶屋门前的小禾坪。明福老倌屋东头有一眼水井,云婶一家提水就从他的街亭里路过。
今晌明福老倌打牌回来,看见云婶那五岁的孙子在墙根下打燃火机,正在烧一张张红红绿绿的卡片。老头儿一时喉咙大,“好啊,你还晓得点火,拿根绳子来綯起你!”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把云婶从屋里火急火燎地引出来了。
云婶的嘴皮功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哪个惹了她,那是小鸡跳进麻纱桶,三天三夜纠缠不清。张飞战岳飞,云南扯到四川,不讲道理不停骂,活脱脱的尖辣椒,针嘴巴。
明福老倌听见骂声小了点,坐正身子抛过去一句话,“骂累了啊?歇歇气了!”哪个晓得云婶把胖身子一转,从屋里拿出砧板和菜刀,边剁边骂。两只脚轮流着跨前退后,伴着剁砧板的声音,好比扭秧歌。
“呷草莫和你共田坎,穿衣莫跟你连匹布!烧的是我自家房,不要你个老鬼来帮忙!你吓了我的孙就要你收惊!雷打树压把你轰成粑,鸟雀蚂蚁呷得你没渣渣!你的能力若是好,崽就不会死得那么早……”“云妹子,你也不要太辣了!”明福老倌跳起来,抓起竹椅一把甩到塘里,转身进屋,“砰”地关上大门。
老倌的三儿子,在广州的建筑工地上,从十二层的外架上摔下来没了。才二十岁,订婚刚刚一个月,这是明福老倌心里永远的痛。
眼见对面关紧了门,云婶的气焰也熄了,牵着孙子去街上儿子开的鞋店去了。
鸡鸭要进厩了,云婶瞥见对门屋里灯未亮,门也敞开着。吃过晚饭天全黑了,她找来头灯要儿子山仔去对门看看,不见人影!明福老倌记性差,常常找不到钥匙,从此外出不关门不上锁。并且每晚有早睡的习惯,开着电视人却在床上打呼噜。云婶打发云伯去街上找,山仔到菜园子看看,父子俩先后回家,一无所获。
“山仔,你拿竹子到水塘里戳戳。”“好好的人怎么会落塘里去?”云婶只得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妈,小孩玩火你不管教,还要纵,还反过来骂明叔,这要不得的。”云伯已经拿出了捉鱼时穿的雨裤,一边催儿子穿上一边帮腔。“阿婆阿嫂的口,没一点点定数,就是造祸的精!”
山仔在水塘里扎呀戳呀,只捞出了那把竹椅。
“娘老子,你骂人也太歹毒了,偏偏揭人家的伤疤!”
“相骂没好口,火气来了,嘴巴子就是管不住。要不要去肖半仙那掐算一下?”云婶的话语带着哭腔。
“算个屁,赶紧到街上叫人,要大众帮忙去找!”云伯窝了一肚子火。
山仔蹬脱掉雨裤就要往外跑,一辆摩托亮着灯光开进来了,到了家门口戛然而止。骑车的取下头盔,是林院长,后座上竟然是明福老倌!
“你个老炮子,到哪里撞尸收魂来?我还以为你跳塘寻死了!”
“我还舍不得死,还盼你帮我煅煅老骨头。”
“没死就好,你这样骂不还口的人太难找了!”云婶松了口气赶紧进厨房热饭菜,云伯父子把两个夜来客迎进家门,连连说云婶的嘴没遮掩,请他们别见怪。
原来明福老倌气呼呼关上门后,就空肚喝下两杯冷烧酒,肠炎犯了。他晕车,只得慢腾腾走路到镇医院去看病。打完吊针天已黑了,林院长只好骑摩托送他回来。
来源:望云峰
编辑: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