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心总有牵挂。一个电话,一声哀泣,就会把我兄弟俩拽回家。
去年三月份的某天,听老爸说老妈病危,我和弟弟从各自不同的工地赶了回来。因为夜已深,所以,我们次日清早才把老妈送进了家乡比较有名气的隆回第二人民医院。经检查有如下症状:
1.慢支急性发作
2.肺气肿
3.左下肺陈旧性肺结核
4.胆石症并胆囊炎
5.冠心病心房颤动(快速型)
6.脑梗塞后遗症
7.原发性高血病
8.慢性胃炎
9.双肾多发性结石
主治的孙医师对我兄弟俩说:“你妈这个病啊,你们得有心理准备。想要治好,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建议先住院观察两三天后送回家算了。”言下之意是教我兄弟俩别花冤枉钱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但实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这九种病症,哪一种都不是省油的灯。它们如同盘踞在老妈体内的九条毒蛇在恣意地侵蚀着老妈五脏六腑的同时也在威胁着我的心。风烛残年的垂垂老人,临了临了,竟还要受这种折磨――我可怜的妈妈!!!
弟弟呆了一个星期就又到广东去了。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尤其是我们农村里老了一个老人没有个七八万块钱是办不成事的。万一老妈活不过今年呢?我兄弟俩得准备好这笔钱啊。因为弟弟在建筑工地上装模做的是包工,比我做点工挣钱多得多,所以,我留下来照顾如今已是八十几岁高龄的老妈最划算,也最明智。
这次回来,一直是我陪着老妈睡。毕竟老爸也快九十了,精力大不如以前,为了妈,可别再把老爸也给拖垮了。
一直有一口痰卡在她的喉咙里。每到晚上,我都不敢让老妈平躺着睡了。因为有一回,我被她吓得差点儿魂飞天外!
那天夜里,我从轮椅里把她扶到床上坐好,问:“妈妈,嗯烂(您)要解手么?”“要解。”于是,我搬来一个塑料桶,再把一张中间挖了个洞的四方櫈子架在上面,接着,搀起老妈,帮她褪下裤子,扶她坐在了上面――弟弟想出来的这个法子,真的让我省去了很多麻烦,也轻松了许多。
老妈说了一阵胡话后,我以为开始安静了,不久,耳边传来“卟一哧!”到“呼噜呼噜”再到“呼噌噜噜――呼!”,她的喉咙里象是煮沸了的一锅粥,那气势要把锅盖掀起来似的。我感觉不妙,坐起身来,见她浑身痉挛,眼晴翻着鱼肚白,从嘴巴里喷涌出白色泡泡来,我慌忙用纸巾去擦,纸巾丢了一地。这时候,我像是掉进了无底的黑洞,恐惧、绝望、不甘!我不敢大声呼妈,怕惊动了隔壁的老爸。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眼睁睁地望着跟自己相依为命相濡以沫早出晚归同甘共苦生活了六十几年的爱人突然离去而束手无策更痛苦更揪心的事呢?这种打击足可以把他老人家给打倒。
我强忍住悲痛,拭净了老妈嘴巴上的污物,慢慢地扶她起来沿着床沿坐好。这一坐,竟平静了许多,老妈那死灰色的脸上渐渐地有了生机。这一惊喜地发现,我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意。于是,我把被子叠成方块塞在老妈后背,使她不至于仰着头,那口可恶的痰液也就爬不上来作怪了。
这一夜,我终于把老妈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以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我都不敢让老妈平躺着睡了。都是那作梗的痰!
我听说大蒜水加蜜蜂可以化痰且有利于缓解很多种疾病。不管真与假,我都要一试――但愿用在我妈身上能创造奇迹吧!
当天傍晚,我就剥了两瓣大蒜放到碗里再放些许温开水,找来木杵子捣成稀泥,用小汤匙堵住碗沿,倒水汁流到一个备好的口杯中,又掺了一匙蜂蜜拌勻,就喂给老妈喝。开始老妈直呼:“勒(辣)!――勒(辣)得死”然后摇头不肯喝。我对她说:“妈妈,嗯烂喝里咯呢乞要好苟(您喝了这药就要好了的)。”听说是药,老妈马上就喝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吃了药,病会好的,所以,再难吃的药,她也不会拒绝。或许,这就是人类求生的一种本能吧!
喝了蒜水后,老妈接着吐出来一大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老爸在一旁看了,觉得不可思议,直说:“咯呢蒜浒乞噶嘎灵烟诶(这蒜水就这么灵验啊)――哈仗呷哈乞气吐嘎痰出来里(刚吃下去就吐出痰来了)!真苟好!”
如此每天一次,坚持喝了一个月后,老妈居然呼吸顺畅,精神多了。晚上,只是她那尿频尿急的毛病还没有减,我还是不好过。与其眼光光的望天亮,倒不如看看手机发发朋友圈吧――
爱之轮回
雨滴生寒意,病闹惧夜长。
扶起又扶落,为娘小便忙!
思亲育劬劳,不嫌腥与脏。
万恶淫为患,百善孝为强。
我的老妈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白天天气尚好,我总要推着轮椅带她去外面透透新鲜空气,看看记忆中的新鲜世界。这个时候,每天都会有一些热心人走近身前同她打招呼。她老是歪着头,怔怔地望人家老半天才说话。往往是今天她认识的人到第二天再问时就摇头说:认翁倒(不认识)了。
倒是有一件事仿佛在她的潜意识里在她的灵魂深处烙上了永不磨灭的印记。那就是儿女们的出生日子。我问过她多少次我是哪月哪天生的,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连同时辰一并说出来。这令我好生震动――病得成痴呆儿了,居然还能想起我的生日!这,就是最原始、最直接、最朴实、最伟大的母爱吧?!
病魔再无情,我也会想法子让母亲活得更久一些。因为娘活着,兄弟姐妹每年还能相聚在一起,还有一个可以共同呼唤的名字――妈妈!
老妈便秘。三五天不大便那是常事。总是只吃下去不拉出来,我怕她胀坏啊。开始用“开塞露”还管用,用得多了成了“老油皮”!后来我听说“番泻叶”煎开水喝能排便就用上了。果真百试不爽!一直用到现在。
老妈脚肿了,大腿肿得跟水桶似的。露在外面的左手发着亮,像一个吹大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爆炸。看得让人心痛!一位医师朋友告诉我消肿最有效的是服用“呋塞米片”。我每次睡前喂一小片,一天一次。到了第三天,肿竟然消了!象搬走了压在我身上的巨石,我顿时轻松了许多。
转眼就到了秋天。
白天太热,我只好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煮饭喂老妈吃。之后,给她洗脸洗脚,梳头打扮一番,推着轮椅就带她去兴隆桥上乘一会儿凉。
每晚七点半,我们娘儿俩会准时赶到魏源广场看大妈们跳舞。我想趁老妈还在,让她多感受一下人世间的岁月静好。她有时也会露出笑容,指着跳舞的人群对我说:“几节乞硬史活的味涛(她们就生活得有味)。”眼神里,语气中无不流露出羡慕而又自悲的心情。我好心疼啊!面对此情此景,我无法平静,写了一首词,发在了微博上――
一剪梅·陪母亲夜下观舞
初秋久旱路熏蒸。抬眼望外,白织如针。待到山头日西沉。推着老母,上街散心。老来半瘫观夜景。一样环境,两样心情。也想随曲步轻盈。多少痛苦,多少沉沦。
今天下午,我推着老妈又到了兴隆桥。
桥上面的人们步履轻盈又说又笑,或倚栏远眺,或握手言欢,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凉爽!
此时,我多么想,牵着老妈的手,沿着河边走走。吹吹河风,寻找往年挑柴途经的记忆。听听水声,感受那人世间脉搏的跳动。
我多么想,牵着老妈的手,沿着山间小径,去山顶,抚摸那红红的晚霞,向苍穹,取一条彩带,缚住那徐徐的落日……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二期
作者:王化清
编辑:卢春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