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潭是野月岭一景,镶嵌在风景秀丽的群山之中,水深齐腰,晶莹如玉,是座天然浴池。每年立夏之后,立秋以前,女人们如赶场一般,相约着去月亮潭里野浴,在潭水里洗浴过的女人,肌肤滋润,鲜嫩如藕,生下的孩子格外聪慧。
野浴的女人们都很俊秀,绿荷一般的水灵,翠竹一般的晶莹,还带点山果一样的青涩。她们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浸在潭里,浸得全身都酥软了,白皙的肌肤晶莹闪光,那百灵鸟一般的歌声,也就如纤绻的白云从潭中悠起,你一曲,我一曲,一曲刚落,一曲又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在蓝色的水汽里飘飘袅袅。唱着唱着,便都轻舒猿臂,在潭中起舞,舞姿轻柔优雅,美妙绝伦。这时,亮亮丽日,苍苍山峦,青青碧水,和那一个个纤纤玉体,构成一幅绚丽无比的画图,成为月亮潭一道亮丽的风景。可是,自古以来,这道亮丽的风景只让浴女们自我欣赏,不许男人观看,谁要是触犯了这一规矩,就会受到严厉惩罚。
刘潇不懂这里的习俗,于是闯下了大祸。
刘潇是县文化馆的摄影专干,那一天他去野月岭采访,无意中听到女人们野浴的传闻,便要副乡长袁邦初带他去月亮潭拍照。袁邦初连忙摇头,说:“去不得,去不得,你到月亮潭去,只会挨打。”
刘潇不信,他说袁乡长你莫吓唬我。
“我说的是实话,那里的规矩严得很。”袁邦初认真地看着刘潇,向刘潇说起月亮潭的规矩。他说,几年前,有一个单身汉躲在树林里偷看女人们野浴,被逮住,硬是打瞎了一只眼。一个过路人迷了路,懵懵懂懂地走到月亮潭,差点被野浴的女人们淹死在潭里。“你千万不能去,在那里挨了打,连冤都无处申。”
刘潇不再说什么,袁邦初以为他不会去了,也就放了心。谁知刚过了个把钟头,主管计划生育的副乡长周晓兵慌慌张张跑来,告诉袁邦初,刘潇已经去了月亮潭。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袁邦初急得直跳。
“我拦不住。”周晓兵解释。
袁邦初不再责怪周晓兵,只是对他说:“你在家里值班,我去把刘潇追回来。”
袁邦初一路小跑向月亮潭赶去。看得见月亮潭时,只见刘潇正惊惶失措地从月亮潭那边跑来,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在后面紧紧地追赶。“阿兰,加油,不要让他逃了。”阿兰后面,一群沐浴女子大声喊着,潮水一般向这边涌来。
袁邦初看到刘潇踉踉跄跄的样子,急得在心里直喊刘潇快跑。他知道刘潇一旦被阿兰逮住,轻则一顿痛打,重则断手断脚,得赶快想办法让刘潇躲过这一关。这时他看见路边有户人家的牛栏屋虚掩着,突然急中生智,对着阿兰喊:“阿兰,这个人怎么了?”
阿兰见是袁邦初,忙说:“他是个大流氓,用照相机拍我们女人洗澡。”
袁邦初说:“那还行?我把他抓起来,关他一天禁闭!”
袁邦初迅速迎上去,一把拉住刘潇,把他朝牛栏屋里推,关上门,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便咔嚓一声锁上。这时阿兰和浴女们都追过来了,见袁邦初把刘潇锁在牛栏屋里,都嚷着要砸门,把刘潇拉出来狠捶一顿。
袁邦初说:“这门可砸不得呀,谁砸了门,谁就是打砸抢,要犯法的。”
浴女们都怔住了,看着袁邦初,愤愤地说:“袁乡长,你为什么要保护流氓?”
袁邦初说:“他是我的表弟,我怕你们打坏他,才把他锁在牛栏屋里,请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
阿兰两眼审视着袁邦初,见袁邦初暗暗地朝她使眼色,顿了一下,说:“既然是你的表弟,我们就饶了他,不过,你得把他关到天黑。”
阿兰开了口,浴女们都不闹了,她们都听阿兰的。但她们不想走开,守在牛栏屋门口,直到天黑才离去。她们走后,刘潇才被放出来。
刘潇从月亮潭回到县文化馆,馆里已经把他在月亮潭的经过炒得沸沸扬扬,说他耍流氓手段,偷拍女人的裸体照,扰乱社会治安,关在黑屋里押了一天禁闭,罚了三千元钱才被放出来。同事们看他时的表情都怪怪的。刘潇很奇怪,才一天工夫,馆里就知道他关“禁闭”的事了,是谁这么快把消息传播到了这里?仔细一打听,才知道是袁邦初打电话给文化馆的。刘潇又气又恼,心想你袁邦初怎么这样卑鄙呢、把我关了一天不说,还歪曲事实真相,故意中伤我,弄得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刘潇愤怒至极,一状告到法院,县公安部门就以非法拘禁罪,把袁邦初拘留起来。
那天袁邦初正在拘留所里写检查材料,一位干警拿着一本摄影杂志,指着上面的几幅照片问他:“这就是你们那里的月亮潭?”
袁邦初仔细一看,原来杂志上刊登着刘潇在月亮潭拍摄的照片,照片上那些野浴女人,一个个丰姿绰约,楚楚动人。
干警说:“月亮潭有这么美的风景,这么美的民俗,为什么不对外开放,把月亮潭办成旅游区?”
“让大家去看女人洗澡,那成什么体统?”袁邦初摇头说。
“女人野浴时可以穿上泳装嘛,这样搞起来,野月岭就有了生财之道。”
袁邦初心中怦然一动,干警的话使他看到了野月岭壮阔的前景。是呀,为什么不把月亮潭开发起来?开发了月亮潭,野月岭的经济就会增长好几倍。他想,应该和周晓兵好好谈谈这个问题。自己被拘留后,乡政府的工作由周晓兵主持,他希望周晓兵能把野月岭搞活。他望着大门外面,祈盼能见到一个熟人,捎信叫周晓兵来拘留所一趟。
这时阿兰来看他,叫了声“袁乡长”,泪水便夺眶而出。阿兰说:“早知刘潇这样坏,当初就应该打断他一条腿。”
“傻话,你尽说傻话。”袁邦初说着,眼眶也有点潮湿。他被拘留以后,阿兰是第一个来看望他的,这使他十分感动。
阿兰说:“袁乡长,我今天到县城来,一是看望你,二是去找刘潇算账,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本来是好心保护他,他却告你非法拘禁他,这人太没良心。”袁邦初叹了一口气,说:“他也有他的苦衷,那天他确实受了委屈。”停了一会,又说:“你不要去找刘潇,请你把周乡长找来。”
“找他干什么?。”阿兰问
“他现在主持乡政府的工作,我有事要向他交代。”
“袁乡长,你还向他交代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进拘留所,和他的阴谋有关?他是想把你搞下去,好爬上乡长的位置。我们太傻,都中了他的圈套。”阿兰大声嚷着,忘记了这里是拘留所。
袁邦初摇了摇头,说:“阿兰,我早知道啊,我心里早就明白,可是我不能让刘潇挨打。”
袁邦初当然知道,周晓兵是想和他争夺乡长职务。
野月岭的老乡长要退下去了,据可靠人士透露,县里要在两个副乡长之间物色一个乡长人选。虽然两人都有希望,但舆论更倾向于袁邦初。袁邦初在群众中的威望很高。他当乡长的希望大得多。周晓兵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想把袁邦初搞下去。
刘潇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机会。
那天刘潇在袁邦初那里碰了钉子,周晓兵知道了,对刘潇说;“袁乡长不陪你去,我陪你去。”
周晓兵陪刘潇走到半路上,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刘潇说他有点要紧事急于办理,便给刘潇画了张去月亮潭的路线图,让刘潇按图索骥,独自前往。然后他又返回乡政府,告诉袁邦初,刘潇到月亮潭拍照片去了。他知道袁邦初一定会去追刘潇,也知道野浴的女人不会放过刘潇,她们会当着袁邦初的面,把刘潇打成残疾。这样,袁邦初就会卷进是非,对提升乡长造成障碍。
后来听说刘潇被关在牛栏屋里,周晓兵立即以袁邦初的名义打电话给县文化馆,把刘潇的“流氓行为”大肆渲染。刘潇气愤不过,就把袁邦初告上了法庭。
阿兰离开了拘留所后,径直来到县文化馆。刘潇正在欣赏他发表在摄影杂志上的那组《野浴》作品,看见阿兰,连忙放下杂志。阿兰问:“刘记者,你还认得我吗?”刘潇说:“当然认得,那天我差点挨了你们的打。”阿兰说:“那天要不是袁乡长救了你,我们至少要打瞎你一只眼,免得你再偷看女人洗澡。”
刘潇的脸红了一下,很快又转为愠怒。这里不是月亮潭,他再也不会惧怕这个女子,于是冷冷地说:“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阿兰说:“我要你撤诉,不再告袁乡长。”
刘潇冷笑起来,说:“你有什么理由要我撤诉?”
阿兰说:“你恩将仇报,袁乡长保护了你,你却告他非法拘禁你,太没良心。”
刘潇说:“他要是不打电话到我们馆里造谣中伤我,我也不会告他,他是自作自受。”
阿兰说:“打电话到你们馆里的不是他,是周晓兵。”
刘潇盯着阿兰,说:“我不相信你的话,周晓兵这人不错,他不会伤害我。”
阿兰说: “ 信不信由你 ,你说你撤不撤诉?”
刘潇说;“撤又怎样,不撤又怎样?”
阿兰说:“你不撤,我就向法院起诉你。”
刘潇说:“你起诉我?我又没犯法。”
阿兰说:“你偷拍我们洗澡,把我们的照片登到刊物上,侵犯了我们的人身权和肖像权。”
刘潇惊讶地看着阿兰,他没想到阿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当初向杂志投稿时,怎么没考虑到这一点呢?他只是以为他是展现民俗风情,谁知道竟然侵犯了浴女们的人身权和肖像权。他的视线不觉落到杂志上的那一组照片上,眼光渐渐暗淡。
周晓兵听说刘潇要撤销对袁邦初的起诉,十分吃惊。只要刘潇撤诉,袁邦初就没事了,仍然是野月岭的副乡长,那么,乡长的位置,轮到他周晓兵的希望就不大了。他得知,刘潇之所以打算撤诉,是阿兰施加压力,要想稳住刘潇,先要拉拢阿兰。他记起有一次阿兰曾向他要求,她想办一个养蛇场,缺少资金,请他帮忙解决一万元钱,他当时没有答应,现在何不应允她,让她不再向刘潇施加压力,帮自己一把,把袁邦初搞下去。
周晓兵找到阿兰,说:“阿兰,你不是要办一个养蛇场么?怎么还没办起来?”
阿兰说:“我缺少资金,上次请你帮忙解决一万元,你又不答应。”
周晓兵说:“上次我没有权嘛,现在我主持乡政府的工作了,马上给你解决一万元。”
阿兰说:“你说话算数?”
周晓兵说:“当然算数,你现在就打个报告,我给你批了,你下午去财税所领钱。不过,我给你解决资金,你也要给我帮忙。”
“帮什么忙?”
“不要再逼刘潇。”
阿兰看着周晓兵,眼神犹犹疑疑。
周晓兵说:“阿兰,我们是老熟人了,也不必说假话,我要是当上乡长,你也会得到好处,到时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尽力给你帮忙。”
阿兰低下头,沉吟了好久好久,终于,咬了咬牙,说:“好,我听你的。”她立即写了份申请资金的报告。周晓兵在上面批了同意。
但是,周晓兵没有立即把报告交给阿兰,而是装进他的提包。阿兰说:“你不把报告给我,我拿什么领钱?”
周晓兵说:“现在还不能给你,等刘潇答应不撤诉了,我再给你。你现在就和刘潇通电话。”周晓兵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刘潇的电话。
比狐狸还狡猾的东西。阿兰心里骂着,恨不得给周晓兵啐一口,但还是接过手机。这时手机里传出刘潇的声音:“喂,你是谁?”阿兰说:“我是阿兰。”刘潇怔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高兴,说:“我已经答应撤诉了,你还找我干什么?”阿兰说:“周晓兵乡长要我不要再逼你撤诉了。”
周晓兵连忙说:“你不要说是我。”他的声音,已经从手机传到刘潇的耳朵里。这时阿兰又说:“你就莫撤诉了,我也不告你了。”
刘潇说:“你怎么又改变了主意,是不是周晓兵给了你什么好处?”阿兰说:“这个你不要问。”刘潇说:“好吧,听你的。”便在那边放下了话筒。
周晓兵问:“他答应了?”
阿兰说:“答应了,最好你自己再给他打个电话。”
周晓兵说:“到时我会给他打的。”
阿兰说:“现在可以把报告给我了吧、”
周晓兵说:“可以了,你下午就去领钱。”
下午,阿兰没有去乡财税所领钱,而是一车坐到县文化馆,又走进了刘潇的办公室。刘潇冷冷地说:“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阿兰说:“我来告诉你,周晓兵给了我什么好处。”她从衣兜里掏出那份周晓兵签了字的资金申请报告,展平,摆在刘潇的办公桌上,又说:“你现在看清了吧,周晓兵是个什么人物。”
刘潇的视线在那份报告上停了很久很久,说:“你也是个人物嘛,一家伙就得到一万元钱。”
阿兰说:“这钱我绝对不要,我是想拿到这纸证据,去县纪委揭发周晓兵,我来找你,是请你陪我到县纪委去,因为你已经知道,是周晓兵要我给你打的电话。”
刘潇久久地盯着阿兰,心想,这个在月亮潭里野浴过的女子,确实不简单。
半个月以后,周晓兵受到了党纪处分,被撤销了副乡长职务。
袁邦初又回到了野月岭,不久被选为乡长。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发月亮潭。
半年以后,刘潇又来到月亮潭。月亮潭已经建成为一个民俗旅游区,野月岭政府请刘潇来拍一组专题照片,向外宣传,好提高月亮潭的知名度。刘潇几个月前虽然在这里偷拍过照片,但眼前的动人场面,仍然使他兴奋不已。这时正是晌午时分,中天的太阳灿烂地照着,碧绿的潭水闪动着醉人的波光。那些穿上了泳装的浴女们,像一群天仙,婀娜多姿,飘飘欲飞。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歌,浴女们的歌声便纷纷扬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随着动听的歌声,浴女们都舞蹈起来,玉臂舒展,玉体摇摆,月亮潭犹如盛开了一潭洁白的莲花。
刘潇一口气拍了几十张照片,照片里全是浴女们灿若桃花的笑脸。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四期
编辑:卢春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