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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孔家坪:放牛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1期 编辑:胡权 2021-06-17 16:5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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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朵洁白洁白,像好多好多胖滚滚的牛。有的嬉戏,有的觅食。谁放牧它们呢?

我躺在草地上,口衔草叶儿,痴痴地想,任身边牛的尾巴一左一右,用力甩动;任牛的舌头一卷一卷,津津有味吃草;任牛嘴角上的青汁,一闪一闪。牛半眯着眼睛,偶尔支动一下耳朵,驱赶蚊虫。

这牛,专门由我放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早晚晚都得侍候。有时,我把它赶到小溪旁;有时放在山上的灌木丛;有时带去大坟场;有时牵到庄稼地边。反正,哪儿有草,就往哪儿放。每次,尽量要让牛吃得肚子平腰背,最好鼓突突的。如果是凹的,让父亲看见,要挨骂的。

牛辛辛苦苦劳作,没吃饱,怎会有力气?于是,想方设法找青草茂盛的地方,连做梦也是在水草丰美的场景中穿梭。反正,千方百计让牛吃饱吃好。可放牛的地方只有那么多,怎么办?我们便循环放牧,十天半月一次,轮流进行。

早晨,鸟才开叫,天边刚露鱼肚白,牛栏门响了。大伙不约而同,放牛出栏。牛“哞——哞——”鸣叫,呼朋引伴。不一会,长长一路牛,不快不慢,走过老街的石板路,这儿那儿,留下黑黑的牛屎。顽皮的小牛崽,沿路直往母牛肚子下拱,贪吸奶水。公牛似乎看不过眼,喷一鼻子,小牛儿一惊,闪到另一旁。到了大河坪,牛散开去,踱到水边,在清澈的急流中埋头长饮。好久好久,牛抬起头来,嘴角滴下丝丝水儿,抿抿嘴,又喝一气。这时,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河面金光飞跃,草尖露珠闪闪,天地一片光亮。喝水的牛,痴了一般,抬头眺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我远远望过去,看见牛似乎嵌入了红红的车轮中。

这当儿,不用谁发号施令,牛结束了晨饮,从水边回到草地上,一个劲儿啃草。舌头,镰刀一样;牙齿,忙个不停。嘴嚼声,草的沙沙声,连连荡开。大草坪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马鞭草,它们织席子似的,一根根,一条条,紧紧地织成一片,长出嫩嫩的草叶儿,任牛大吃大嚼。放眼望去,长河流水,无边草坪,辽阔天空,大山逶迤而来,小路弯来弯去……而牛,和我们这些放牛娃,身在其间,豪迈,舒畅,兴奋……

很快,很快,太阳升高了,牛肚子鼓起来了。我们举起竹枝丫,赶牛回家。往往,一两声吆喝,还催不动它们。没办法,只好挥舞着竹枝丫。我们得按时回家吃早饭,然后背上布书包上学。怪,那时候从没迟到过。要感谢太阳,它是我们的好钟表。

下午,我们小学放学的钟声一响,大伙便赶紧回家,吃点冷饭,或揣个煨红薯;要么啃个生萝卜或者生凉薯,还有的抓把花生,便又赶着牛,浩浩荡荡出发。直到夜色渐浓,鸡鸭入笼,小鸟聚在树冠,叽叽喳喳闹成团准备过夜,我们才赶牛回栏。这样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放牧着牛儿……

但有时为了让牛多吃点青草,我也单独赶牛出门。静静地,我伴着牛,牛伴着我,在一小块草地上,徘徊……一下雨,戴着斗笠,披张塑料;刮风,靠在牛身上……有一回,吓得我现在想起还后怕。当时,我把牛放在路边的斜坎上,下面是屋高的陡坡。这窄小斜地边上的青草太可爱了。本来,我担心不安全,但嫩草的诱惑力太大,我想让牛吃靠里面的草。哪知,牛啃着啃着到了外面坡边,我着了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人都木了。牛全然不顾,伸头吃草。突然,牛脚下一空,“哗啦!”眨眼从高坎落下去。我心一跳,仿佛高空跌落,满天星星压在身上。刹那,牛到了高坎下的平地上,哆哆嗦嗦站立着。我从旁边小路飞奔下去,见牛眼里满是惶恐,眼光恍恍惚惚。我抱着牛头,脸贴在它的鼻子上,急促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着,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万幸,牛好好的。我赶着它,慢慢离去。回望陡壁,又高又悬,牛怎么下来的呢?飞下的吗?

至今,我还庆幸牛没有摔死,也没有摔残。那时,父亲全靠这牛给人家犁田耕田挣工钱。牛是我们的半个家屋。

自此,我小心翼翼,生怕牛出半点差错。父亲说放牛不能破坏庄稼,不然别人会把牛牵走。我便步步紧跟,让牛找不到乱吃的机会。父亲说热天太阳晒过的草,不能马上让牛吃,吃了会屙稀泄痢。我便带牛到阴凉的地方去放牧,让牛舒舒服服吃草。父亲说打雷扯闪不要带牛到高坎和大树下躲雨,怕有雷电。遇到这天气,我便赶着牛儿冒雨飞奔回家……

农村人知道,一年四季,平时还好放牛,一到冬天就麻烦。天寒地冻,草枯枝黄。只能把牛关在栏里,喂干稻草,还有干红薯滕,很少有绿色东西进牛嘴巴。但我们还是有办法,到了这季节,我们便去竹林放牛。

竹林在家乡很常见。从春天笋出土,到长成竹,它生长的速度简直让人吃惊,一夜间,能蹿两米多高,仿佛神奇的魔术表演。此时,去竹林溜达,能听见竹子生长的声音。并且,你随便种下一株竹子,不用多少年,就可长出一大片。它钻在土里的竹鞭,如龙似蛇,四处蔓延。上面生出的笋尖儿,连岩石、墙缝都钻得过。正因竹子具有这么神奇的生命力,所以要及时砍伐成林的竹子,给新生的腾地方。竹林,越砍越旺盛。竹林,成了大伙的乐园。

我们就把牛赶到要砍伐的竹子中,各自找一棵,三下两下,爬上竹尾,双手紧握竹杆,腿脚悬空,一阵扑腾,竹弯下地面,密密麻麻,小鱼一样的青叶子,任牛大吃大嚼。我们美美的,看着牛儿欢快的神情,好像也吃了佳肴。一棵棵竹驼下来,一棵棵竹放开去,“嗖”一声,竹林弹上天,恢复了原样,我们便去另找竹子,又猴子一样爬上去,把竹驼下来。牛在脚下等着,人在竹上闹腾,竹林里的鸟远天远地飞开了。

有时,伙伴中的顽皮鬼忍不住要耍一耍把戏。一次,见大家喊“牛宝”的伙伴,带着他们几个朝我围过来,有的夸我力大,有的夸我机灵,有的夸我爱帮忙,闹闹嚷嚷。最后他们七嘴八舌,说:“要驼就驼大竹子,青叶子多,牛好放开吃。”“你身子重,你上去驼,我们帮忙扯竹尾巴。”……

我经不住夸,奋勇而上。当把竹驼下时,鬼崽崽们“哟嗬”一声跑开了。竹杆儿粗大,离地还有两丈来高,我上不得下不得,双手紧抓竹尾杆儿,双脚猛晃,荡秋千似的,竹尾就是不着地。我头上冒出了汗,一阵儿,又一阵儿,手软了,我仍支撑着,心想放手算了,地上没石头,全是土。我实在撑不住了,正好,我放的牛儿大步走来,站在我脚下。手一松,我双脚落在牛背上。“咚”一声,我跳到地上,脚杆弹簧一样,蹦起来。我猛追过去,大喊:“哪里跑,抽死你们!”我紧握赶牛的竹枝丫,在空中一阵乱舞,吓得他们抱头鼠蹿,举手投降,连连求饶。我追着追着,实在憋不住了,突然大笑起来。他们忍不住也一阵阵发笑。

这一幕,正好被竹林里捡柴的刘爷爷看见了。他走过来,训我们一顿。大家口服心服,连连点头,说保证以后处处注意安全……

有句话是“记得少年骑竹马,看看又是白头翁。”千真万确,放牛的情景宛如昨天。然而却是多年前的事了。并且,在家乡我很少看到牛了,条条路上,有的是络绎不绝的大车小车,连走路都得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只有天上的朵朵白云,仍胖滚滚的,像牛儿一样嬉戏、吃草……

真不知道是谁还在放牧它们。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1期

编辑: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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