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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跃清 : 大水田,我的故乡我的根(三)

来源:魏源风|0 作者:刘跃清 编辑:redcloud 2019-07-18 10:3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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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到来风雨急,山里伢子砍柴忙。蝉噪高柳,日头漫长,整个夏季我不是在山上砍柴,就是在砍柴的路上。

  每天早饭后,我们三五个年龄差不多的男伢子或站在自家门口呼喊,或上谁家会合后,一起上山砍柴,去哪儿,从哪走,很多时候是七嘴八舌临时决定,一般哪座山柴禾好,哪座山很久没去了,我们心里有数。我们放牛砍柴最远的地方是“黑把夏”“燕子潭”附近,那儿流泉飞瀑,有一道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还有半大不小的大溶洞,如果不因为生计,仅以游人的目光打量,那是风景优美的胜地。

  

  从“燕子潭”下面挑一担上好的硬杂木柴禾上来肯定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那时候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歇肩时和小伙伴们谈笑几句,冲山谷喊几声,山谷回响,或眼望着蓝天白云浮想联翩。前几年,我回家时曾特地探寻去“黑把夏”“燕子潭”的羊肠小路,丛生灌木、合抱大树、及腰深的茅草将小路啃噬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任何踪影。

  小伙们也有意见不一致,彼此闹矛盾,甚至“黑面”的时候,具体因为什么早忘了,反正没几天又搭话了。小伙伴们砍柴时豆子一样撒在山坡上,大呼小叫,很少碰到野兽。即使偶尔路遇,小动物们亦掉头就跑。稍大点了,见到某棵灌木上搭有鸟窝,稍稍避开,尽量不去惊动、破坏。

  防不胜防的是蛇和马蜂,经常见到蛇盘在树上乘凉,可能刚呷过小鸟或几枚鸟蛋吧,很慵懒的样子。由于砍柴声惊扰它了,在我们屏声息气的“注目礼”中,它缓缓扭动身子,滑下树,从容溜走,样子很绅士;夏天傍晚时分下山时偶尔见山径上横着一截碗口粗的杉树或枞树木桩,不经意跨过去,突然暮色中木桩动了起来,前面山坡上的茅草如波浪般往两边涌,哗哗啦啦,这时几乎能把人吓得瘫坐在地上,那是一条巨大的山蟒在乘凉。这种山蟒几乎能把小牛犊、山羊吞呷了,但少有听闻,它们主要以小野兽为食。

  我儿时放牛砍柴被马蜂叮过多次,好几次整个头脸肿得像个大冬瓜,眼睛肿成一道缝,睁不开,脖子肿得跟脸一样粗,和身躯连成没有“起伏沟壑”的一片。马蜂最“疯”的时候是农历白露前后,和蚊子猖獗的时间差不多,这时候只要轻轻一碰筑有马蜂窝的灌木,立即炸窝,整个蜂窝倾巢出动,团团围住“活物”攻击。马蜂叮人有个特点,闻风而动,它们跟着风追,如果你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但你又趴着不动,没有暴露目标,马蜂只是出来漫无目的地悻悻转一圈,又回到巢里。被马蜂叮过的红肿处涂抹上母乳容易消肿,但我们那仅三五户人家的自然小山村,很难讨到母乳,只能任其自然消散了。

  夏天在山上砍柴遭遇暴雨是经常的事,偏僻山村,几乎没有天气预报一说。遇上大雨,跑回家是来不及的,也不能指望家人送雨具来,群山苍茫,家人不知道你在哪座山头砍柴,家里除了斗笠蓑衣,也没有其他雨具。好在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我们或躲在哪棵茂盛的大树下;或哪块仅可容身的岩石下,或干脆飞快地砍几把灌木、茅草搭个简易草棚。

  我在我们屋后面的山上,在“雪崽冲”的山上都搭过草棚……大雨滂沱,远山近岭笼罩在迷蒙雨雾中,风刮着雨,形成一道道雨帘雨幕或缓或急地移动。

  世界是嘈杂的,又是安静的,我避雨的立锥之地仿佛融入整个茫茫大地,又好像一个孤岛,一花一世界,一沙一世界,我好像是世界的中心,又好像孤独的被世界抛弃。

  后来我读到笛卡尔的那句“我思,故我在;我在,故上帝在”,如遇故知般感动。大树,石坎,草棚,临时躲躲小雨还可以,对大雨就没办法了。我们很多时候一个个淋成落汤鸡,有时仍坚持砍一担柴回家,有时把零乱的柴禾丢在山上,落荒而逃。

  现在每到夏季,乌云摧城时我常固执地站在街边的大树下,邂逅一场含有尘土味的暴雨,仿佛和久违的青春撞个满怀。夏天由于淋雨多,早晨趟露水多,母亲不时用一种长得像“水花生”一样的草煮鸡蛋给我们呷,微苦,像茶叶蛋,说是祛寒的。离开家后,我再也没有呷过那种水煮鸡蛋。

  那时候我们都是光着脚丫上山砍柴,由于我性格比较莽撞、急躁,不注意一些细小事,身上经常被马蜂蚊虫叮咬,树枝划伤,荆棘扎伤,石头碰伤,走路跌伤,双手双脚几乎伤痕累累,一处还没结疤,又添新伤,有时候枝桠碰触伤口,痛得直咧嘴,甚至眼泪在眶里打转,眨眼间又嬉笑如常,毫不在意。

  砍柴艰辛,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因为和小伙伴一起,唱歌,欢笑,打闹,我们从未感到愁苦烦闷,一点小小简单的收获,如砍几根硬杂木柴禾,捡几枚鸟蛋,摘一兜“暖饭团谷”——一种像葡萄一样的小串野果。它在盛夏成熟,酸甜,过去人们在山上以其充饥,都是一份难得的惊喜,能让我们高兴回味好几天。

  如果一早就下雨,我们也会在家歇一天,三五个小伙伴聚一起玩玩扑克,扑克四角磨圆,老缺几张。我有时从哪个亲戚家摸来一本“没头没脑”的书,如获至宝,看上半天,不知不觉间雨住了太阳出来了,又得上山砍柴。

  老家有传说,一个樵夫进山砍柴,观两位白胡子老爷爷下棋,入迷,一局未毕,他转身寻找砍柴的斧头,发现斧柄已经腐烂,原来他误入仙境,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故事流传甚广,很多地方有大同小异的版本,后来才晓得出自南北朝时期的《述异记》。

  我对这个神话的理解是,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老家父老乡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周而复始,每天重复昨天的劳作,一天就是一季,一季就是一年,今天人们的生活和多年前先祖们面对的太阳相差无几。

  整个夏天,乃至一年中的每一天,我们从不为学习、不为考试分数担心。大人也不过问,即使有人问起那羞涩可怜的分数,大人也只是笑笑。我们没有考虑过前途,担忧长大以后干什么,如果硬要撑破脑袋想,我想我们的人生就像祖辈父辈一样,学会顺应农时侍弄庄稼,到了年纪相亲,定亲,娶亲,盖房子,生崽,添孙……

  夏天的清早天气凉快,是一天里干农活的最好时机,“一个早晨半个工”,勤劳的人天蒙蒙亮就起床,上山砍柴、割草,下地锄草、翻红薯藤。夏天地里的红薯藤必须翻一到两次,不然藤条上的触须会长出一个个指头大的小红薯,根部的茎块长不大。

  踩田,老家叫韬田,就是光着脚丫踩禾苗周围,有松田实根除草的作用,只有遭人耻笑的懒汉才睡到太阳晒屁股。我们半大不小的细伢子也趁着天气凉快,上山砍一担柴禾回家后再呷早饭。

  我们家我是长子,清早大多是我上山砍柴,年幼的弟妹在家帮忙做家务。经常是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挑担柴禾回家时,看到弟弟妹妹正啃着喷香的烤苞谷棒。这个季节包谷缨子可能刚刚变黑。我们那包谷胡子没黑,大人是不准呷的,认为只有败家子才呷嫩包谷。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零食,烤苞谷棒可能是最美味的零食了。看到他们一根苞谷都没给我留,只顾自己呷得有滋有味,我很生气,感到委屈,我砍柴那么累,你们在家轻松多了,这时候我就赌气拿起柴刀冲到地里砍上一大捆,哗啦哗啦拖回家。这个过程有时候几乎是哭着骂着进行的,今天已成为五味俱全的笑谈。

  儿时我缺少沉稳、宽容、大度,多年来,扪心自问我这方面修养一直做得不够,直到现在,我也只能是时时告诫提醒自己不要失态,不要不顾形象,要大度稳重从容些。

  当然,今天我们不会因为烤苞谷棒争吵了,但是要防止因为别的比苞谷棒大一点点的利益而争吵,我们彼此要明事理,识大局,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即使有误会不理解,也要忍一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此才能家和万事兴。

  夏天最难忘的是下河洗澡,小伙伴们砍好柴禾后,来到村里的小河边,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如蛤蟆一样,扑通扑通跳下河。洗澡最好的去处是“庙现”,那儿有几块方正石头,应该是土地城隍庙旧址,即掌管阴间“户籍”的地方。在小桥的上游和下游不远处,各有一个灌溉用的简易水坝,我们就在水坝里嬉戏畅游,那儿离上面“毛衣洞”几位舅爷爷住的地方要拐个山弯,约里把路,离我们家迈开腿走也要十几分钟,且两个水潭离路边有一箭之遥,相对隐蔽,很是符合我们这些“猛子”疯玩。

  

  后来,我们稍大点,就明目张胆地自己动手,在小学校附近的桥下,搬来些石头,利用原来的水潭,顺势拦成一个水坝,深处也近没顶。桥下水潭很方便黄昏月亮初上时洗澡,那儿离家不远,人来人往,不像庙现白天都寂静得“鬼打死人”,天黑了更让人感到害怕。

  那时候,谁家父母都极力反对细伢子下河洗澡,夏天周边村子不时传来某家细伢子洗澡淹死了的话题。“欺山莫欺水”,小时候因为背着父母下河,没少挨“竹笋炒肉”,细竹枝抽在刚洗过澡的皮肤上,一抽一道印,先是发白,转眼鼓起一道血红,真是“一掴一掌血,一鞭一道痕”。

  挨过打后,照洗不误,只是更加小心,更加防备,我们有时是上山砍柴之前洗,有时洗好后回家前故意往身上抹沙子、土灰,搞得脏兮兮的,看上去像是没下过水。

  为了方便洗澡,我们很多时候就在“庙现”两边山坡上砍柴,一担柴砍好,汗流浃背,呼啸下山,噗通下河,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濯身山涧,好不惬意。《诗经·伐檀》里说:“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我一直觉得描绘的就是我们儿时砍柴洗澡的情形。

  在小河里,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仰泳”“蛙泳“蝶泳”“狗刨式”“自由泳”等,这些书面名词,我后来才晓得。那时候只是像根泥鳅在水里,怎样省劲,怎么游得快,游得远,就怎么来。

  小河带给我们另一个快乐就是捉鱼。夏天,水流充沛,有虾蟹在浅水滩悠闲地觅食晒太阳,有美丽花斑的鱼在一个个深潭里漫游,阳光的照射下,历历可数,稍一惊动,它们一闪躲进潭水深处的石岩或石缝里。小河里的鱼一般不大,一二两重我们就惊呼“大鱼”了。

  

  夏天,我们穿件短裤背心或只穿短裤,背个鱼篓,扛一根长竹竿,竹竿一头绑根泥鳅或蛤蟆,沿着小河钓螃蟹,有时一下午能钓大半篓。

  在小河里钓鱼,我没有耐心,也不懂技术,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捉鱼。我们的办法首先是将河水分流,搬来些石头,在缝隙里塞上些草蔸,修一道简易小水坝,尽量将河水引向一侧的支流,然后在那条近乎断流的支流里“洗石灰”,石灰是从造纸屋附近浸泡嫩竹片的池子里肩挑手提运来的。上面只是涓涓细流缓缓而下,河水很快变得浑浊不堪,躲在石缝里的各种鱼儿纷纷上浮,探头或翻白,这时小伙伴们蜂拥下河,端一只簸箕,见鱼就捞,看谁眼疾手快,看谁在浑水中能准确把握鱼儿最后那猛一冲的时机和方向……整个河滩像打翻一筐梨一样,人群乱滚,笑骂声、叫喊声,落水声闹翻了天。

  我小时候总捞不过别人,还老“被骗”,比我们大点的细伢子叫喊:捞到的鱼放一起,由他保管,最后大家平分!我把捞到的每一条鱼以及红尾巴泥鳅认真而虔诚地交给某某,最后他趁我们不注意,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当然属于大家的鱼也全部带走了。我稍大点,捉鱼的前期工作也能多做些,捞鱼能力也强些了,但我从没干过欺负小伙伴的事。据说还可以用一种草叶在河水里搓出绿油油的汁液来,漫延开,也可以“药鱼”。这两种环保生态的技术,我们从来没有试过。

  夏季长,功夫重,出汗多,少油荤,口味寡,这季节如果用小鱼小虾螃蟹炒辣椒,那可是天下最美味的下饭菜,几大碗饭下肚,大汗淋漓。夏日清早,偶尔看到邻居家大人身穿长衣长裤在门口的池塘里用箩筐打捞小鱼小虾。只有细伢子才干的事,大人居然也去做,当时感觉怪怪的。我们父母从没在门口的池塘里捞过鱼虾,他们认为“好呷”不是好品行。现在我们老屋前的那几口池塘已消失在几座参差错落里富有“现代气息”的小洋楼间,难觅踪影。

  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万籁俱寂,全家老小坐在屋檐下乘凉,不时有小花蚊子和“哑闷仔”叮手脚,得拿把蒲扇或一块毛巾驱赶,望着偶尔有一两点光亮的远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夜色愈深,星光好像愈亮,远处传来几声清晰的狗叫,各家屋檐下乘凉的人群渐渐打着哈欠回屋里上床睡觉了。这时,或许能看到小河里隐约有火把冒出,约明约暗,约稀约疏,约聚约离,形若萤光,飘忽不定,大多数时候是沿着河垅往上走。有胆大者曾悄悄前往,一探究竟,说是一群十三四岁穿白衣服的细伢子在捞鱼抓虾,这时候千万不能吭声,人一说话,那群白衣少年顿时消失,只留下不舍昼夜的哗哗水声和一片漆黑夜色。据说胆大者跟着白衣少年们走了一段后,没头没脑说一句,“你们的鱼可要给我留一份。”第二天一早,胆大者来到昨晚说话的河滩,在一块平整的石上会有一堆算得上丰厚的鱼虾。

  夏夜里,河滩上隐约闪烁的灯火倒是见过,白衣少年从没见过。我认为那是村里几个头脑活络的后生在夜里捞鱼,捉“夏蚌”,一种肥硕石蛙,金黄色体大肉肥味美。可老人们说,那是“弹巨神”,一种精灵神怪,常附在古树上,也可能是以古树为家,夜间他们以十三四岁细伢子的面目出现,偶有路人途径古树,行为不端,言语不敬,他们就以“箭”伤人,中箭者身上会莫名其妙地疼痛或有溃烂处,得反复请罪祈祷,才能痊愈。

  记得小时候,我们虎型屋场附近有三棵古树,两棵在我们屋场的后山上,一棵是核桃树,有四五人合抱之粗,高耸入云,树冠如云,小时候我们常在树下乘凉捉迷藏。每年五六月份如细穗状的花开,清香阵阵,秋天能收获好十来担核桃。打核桃时全村男女老少齐出动,热闹如赶场。

  高高的树顶上有喜鹊搭过几个窝,也曾突然飞来过一窝簸箕大小的蜜蜂。蜂群迁来的时候,声音像一阵轻轻地敲打铜锣,正在做家务的母亲第一个发现,她保密了好几天,由于树太高,父亲犹豫再三不敢冒险,几天后,一户邻居趁夜色用麻袋将蜜蜂扫下装回家,从此他们家就成了养蜂户,呷上了甜津津的蜂蜜。母亲说,一窝蜜蜂如果数量太庞大,又产生一只专职生产的“蜂王”,它们就会分家,新的蜂王随时有可能带领部分蜜蜂“分道扬镳”,这是养蜂人需格外注意的。

  

  那棵核桃树之王,在村里分田分山到户后,被一户邻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点点砍了,理由是大树遮住了他们家的庄稼地,使他们家的红薯、包谷长势不好。后山上另一棵是栗子树,由于树下有堆坟地,细伢子们颇为敬畏害怕,那棵树保留至今。

  还有就是我们家斜对面那棵伸出双手抱不过来的檀树,老人们叫它“水口树”,树下生有茂盛的箭竹,六七月份长出小笋,我们隔三差五就如去菜园一样,上那儿采些小笋回家做菜呷,细笋炒肉,那是一道美味,只是难得有肉。就是这棵檀树,传说住有“弹巨神”。我们虎型屋场和弹巨神算是邻居了,多年来相安无事,它们从来没有怪罪谁。后来,那棵树渐渐干枯,被雷劈倒。弹巨神住的地方竟然遭雷劈?大水冲走龙王庙。有人说树枯前,弹巨就已迁走了,也许没去多远,也许是千万里外的某株大树。弹巨在,树不枯,它们是相依相生的。

  儿时,不时听到谁被狐狸精、老鼠精、大树精、麂子精、野鸭精等各种各样的精怪附体,好像大山里任何动植物只要长得足够大时间足够长,都有可能修炼得道,甚至某个物件因为某种机缘也具神通。某个木讷的女人突然间惟妙惟肖地用一个已去世多年人的腔调说话;某个沉默柔弱的女人一夜之间变得亢奋异常,又喊又叫,又唱又跳,声称乃某某大仙驾到,几分钟内把自己家里的楼板全部掀掉,又在几分钟内全部安装好……在大雪纷飞、一家老小围坐火塘的冬夜和盛夏乘凉看星星萤火虫的夜晚,强烈地感觉到我们那个小村庄,乃至整个大水田,就是一个“人神鬼精怪”共生的世界。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不时见有人用手摇发电机在河里电鱼。这种“竭泽而渔”的方法,把河里的大小鱼虾螃蟹泥鳅等几乎一次就一网打尽,很长时间了无生机。

  再后来,就是外来几个“老板”合作投资,在上游修一拦水坝,将河水全部截流,然后引入一根长长的巨大的铸铁管道,在下游修一座小型水电发电站。从此,河水断流,昔日一个个波光粼粼的深潭变得绿苔斑驳,满是垃圾,积有少许乌黑发臭的污水……如今在夏天,乡亲们连农田灌溉都成了问题。

  小水电站对我们那儿的生态环境的破坏无法估量,不见了流水潺潺,不见了鱼虾欢跳,不见了绿水青山,村里人挂在嘴上的“风水风水”,连水都没有了,何谈风水?我始终弄不清这小水电站是怎么修起来的?据说,现在国家正在整治小型水电站,老家那条小河能否恢复往日的欢唱,回归梦里依稀的流淌,想起她就揪心,禁不住唏嘘慨叹。

  在小山村,漫长的夏天只有两个节日,一个是端午节,另一个是“七月半”,也叫盂兰节、鬼节。小时候家里穷,端午节没有包粽子、插艾条蒲草纪念诗人屈原一说,只是知道过了那一天,蛤蟆爬虫等开始活跃,带有毒性了。

  山民对“七月半”格外重视,全国很多地方是农历七月十五晚焚香烧纸敬祖先,我们那儿这仪式得整整持续一星期。每天早晚两次。摆上煮肉、酒水,以及呷饭前向祖先祈祷。祖先回家和子孙小住七天,冥冥之中打量子孙每天的生活劳作,想想也怪有人情味的,就像村里某位老人想女儿和外孙了,就拄着拐杖到女儿家小住几天。

  敬祖先的那几天里,祖父母叮嘱我们细伢子不能乱说乱骂,行走得沉稳,不要乱冲乱撞,待客得有礼数。据说曾有人晚上在堂屋门口洒一层细草木灰,第二天一早看到一些零乱痕迹,依稀可辨有猪牛羊马鸡鸭鹅等以及人的脚印,这说明他们家的祖先投胎各样。听起来有点滑稽,甚至不能自圆其说。当然,这也是对祖先的大不敬。

  七月十四晚送祖先回家,祖父母和父母亲做斋粑,煮祭品,祷告等,得忙到很晚,我们细伢子像一只只小狗小猫一样早早上床睡觉了,第二天一早起来,那细滑糯口的斋粑是最好的解馋,也是儿时七月里最深的记忆。

  

  月色溶溶,露水凝重,各种小虫浅吟低唱,夜色清冽。立秋后,傍晚我们就不再下河洗澡了。老人说我们那是山涧水,比外面大地方大河里的水凉多了,再下河洗澡就会“打秋摆子”。秋天仿佛一夜之间潜入山川大地,飞上蓝天白云,白马山林碧,秋色又几重。


作者简介跃清,中国作协会员,南京市签约作家,曾任原南京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祖籍湖南隆回,现任职江苏省政协文化文史委。

 

来源:魏源风|0

作者:刘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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