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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昭 :故人庄风物(二)

来源:魏源风|0 作者:李梦昭 编辑:redcloud 2019-07-18 10: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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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田

 
  小时候,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似乎也很温暖。在空旷的冬田,我常常躺在草垛子上,对着阳光,拼命想睁开眼睛。当一切变成徒劳,便安然地睡了起来,直到前来作伴的大黄狗毛绒绒的尾巴把我撩醒。

  经过春种秋收的喧闹,田野变得安静起来。经历了四时枯荣的禾墩,很理性地欣赏着日出日落。不知何时,禾墩有了一片深刻的绿意。这一发现令我非常吃惊。我问遍所有长者,他们简单得只是以笑作答,使我十分恼火。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咂吧出这简单的妙处,却已失去这种交流的心境。

  我守望着禾墩上长出的新苗,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耐心和专注。茁壮的禾苗终于没有吐穗结籽,而沦为水牛的果腹之物。也许,禾墩早已知道结果,却仍然努力地生长着。我终于明白,它更看重的是追求的过程。

  石板街升起的炊烟向田垅漫流着,温馨而静谧。田埂上骑牛晚归的少年和倚门远望的母亲,成为一幅剪贴在田垅里永恒的风景。

  在低洼处棋格形水田里,有几只白鹭在悠然觅食。我渴望对它释放一下此时的心情。它似懂非懂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溶入远山的黛色之中······

 

 

危石

 
  记得小时候常去砍柴的山顶,有一处绝妙的风景:兀立的峭壁顶着块巨石,欲坠不坠的样子,很是吓人,也很是诱人。老人们说危石象个龙头,因而村里人为祈福或消灾,常涉险爬到危石上去“烧龙头香”。但我怎么看也看不出它象龙头的地方来,那时既不知其美,亦不辨其险,只觉好玩,每以能攀爬上去为乐。站在危石之上,浴着从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揽一缕呼啸的松涛入怀,在危石缝隙间长出的歪脖树上折一枝条,迎风挥舞着,用尽力气发出原始而纯真的呐喊,此时,天地之间,除了快乐,似乎已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那份受用,或许只有套用老聃的一句话方能表达得明白:“乐可乐非常乐”!

  多年以后,偶然记起危石,似心有不舍,于是登上山顶去瞧。危石仍坚守如初,坚实如初。村里人已经很少爬上危石“烧龙头香”了,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似乎金碧辉煌的庙宇更适合于烧香礼佛。风雨的剥蚀并没有给危石留下些许不平的痕迹,只是多了些岁月累积的青苔。在石缝间长着的那株歪脖子树,树杆已有碗口般粗细,只是叶子稍显稀落,似乎有些艰辛,但却淡定而执着。伫目细品,既对神奇的大自然心怀敬畏,又对多情的岁月充满感慨。

  前些日子回乡,不经意间便又想起危石,很有些牵挂,便又爬上山去。山顶已长成密不透风的林子,一片郁郁苍苍,看不到兀立的危石,于是担心它早已滑落。走近一看,危石仍在,原来下半截被林子遮住了,上半截被石缝中的歪脖树挡着。危石四周,长满了亭亭玉立的乔木和婀娜多姿的灌木,石壁上爬满了柔情似水的青藤。凝视良久,觉得此时的危石似乎少了些“凌空而立,舍我其谁”的豪迈,却多了些“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缠绵。我似乎有些明白古人那份“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无奈了。

  《说文解字》训之曰:危,高而惧也。危石四周满是树枝和藤蔓,现在要爬上去,比过去容易多了,但我早已过了涉险求乐的季节,于是找个茅草厚实的地儿坐下来。软绒绒的茅草散发着醉人的清香,格外舒坦,与危石对视良久,心中渐渐开朗起来。危石虽然身处险境,却始终坚守着那份光荣与梦想;对歪脖树的精心抚育和呵护,谁又能说不是危石的铁骨柔情?只不过因为看客的随意俯仰,放大或忽略了危石的本性;抑或因为风尘的遮蔽,扭曲或放逐了危石的真情。石犹如此,人何以堪!

  暮色渐浓,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得有些飘渺。忽然记起孟浩然的两句诗来:“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唉,终身布衣的可爱的孟夫子啊,总没有五柳先生“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那般困顿窘迫吧?既有美景怡人,为何还要活得这么累呢?走到村口,再一次回望山顶,隐没在暮霭密林之中的危石却依然那么清晰,仿佛还有一位光着脚丫的少年,挥舞着枝条,站在危石上快乐地呐喊。

 

   原色

混沌初开后的清爽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释怀。见不着一丝晨雾,绿的树梢和灰的屋顶间杂着,有如极致和谐的弹奏,没有黄钟大吕的喧闹,没有管弦丝竹的缠绵,只有脆得让心儿发颤的感动。
  天际似大幕的背景,无论视点在哪,总隔着不可触及的距离。站在绿与灰间杂的屋顶,模糊了是看台还是舞台,没一丝看客的新奇和演者的拘束,有的是随意俯仰。这份快意,是从未曾料想得到的。

  宅前的街上,卖早点的人家在街边歌厅门口支两张桌,架起炉灶,一浪热腾腾的汽儿便飘散开来。站在炉灶边的姑娘,猫腰忙活着,一袭红袄,很炫艳地点缀着略显单调的街景。

  色彩和温暖,是那么固执地诱惑着路人,桌边便有了最初的食客。食客从衣袋里摸出烟卷,叼在嘴上,不紧不慢地吸着,一边很有耐心地看着姑娘把小馒头上蒸,直至热乎乎地端到他的面前。小篾笼里的馒头很有节奏地送进他的嘴里,嘴巴便开始很有节奏地开合着,说是在咀嚼食物,不如说是在咀嚼一份思考。这份随意与悠闲实在令人生羡。这使我想起午夜挤满热闹的歌厅,无论风情豪情,无论得意失意,都被曼舞轻歌演绎得淋离尽致。这样咫尺之间风格炯异的上演,戏剧于是有了生动,看客于是有了嚼头。

  人流和车流有如琴弦上的音符,不停地滑过,并没有些许的嘈杂。倒是店铺一溜儿“唰唰”的开门声,给人以太多的惊醒。惊醒后的人们,自然地丰富着街景,直至将要满溢出来。

  满溢出来还有我的心情。心被清晨这难得的真实感动着,尽管眼有点发痠,但目光却很不愿意收回。我想再咀嚼一番小馒头的滋味,小摊已挤满了人群,热闹有如午夜的歌厅。歌厅仍歇着,从玻璃窗透出懒懒的灯光,一位红衣女子很轻柔地拉开大门,倚在门口,一如小摊旁姑娘的亮丽,只是少了些生动。

  不知何时,妻已站在身边。她嘟哝道,发什么呆,上班去。

  

 

 
  阔别多年的老友约我对酌,这实在是无法抵御的诱惑,我只能推却已定的应酬,匆匆赶来。

  大厅里已挤满食客,倒是中央还有一小块地儿,闹是闹点,但已再没挑拣的余地。坐定下来,四顾无碍,便有一种阔绰于胸的感觉。这份受用,稍稍稀释了等待的急切。我摩着茶杯,轻啜一口,心生出一份久违的悠然。于是,耳间就有了一缕氤氲的乐音,有如写意山水,在似有似无中却能捕捉到实实在在的感受。

  邻桌的豪气已渐入佳境,简单的饮食和热闹的情感在杯碟之间忙碌地交流着,看得让人眼热。大胡子很友善地向我笑了笑。这个并不惹眼的举动,招来了整桌人的目光。但这似乎并没给我带来不快,我甚至还很刻意地欣赏了一番背面坐着的小姑娘回眸时优美的弧度。

  我很诧异自己的宁静。这份宁静一直保留到老友的到来。

  老友的豪饮是出了名的,只有在我们对酌的时候是个例外。而我每当见着他很滑稽地呡着酒时,总有些忍俊不禁。大胡子的微笑和小姑娘的弧度似乎刺激着我,杯中的酒破例地一饮而尽。老友看了看我,迟疑地将杯举到唇边,但最终还是只呡了一小口。

  老友如酒。几经风雨,我们都有了许多的改变,想不到平常总是大大咧咧的他,却还依然坚守着这份我们共同的习惯。

  

 应侍姑娘显然很不满足于我们的浅斟慢酌,从而对大胡子发生了浓厚兴趣,很风景地欣赏着。老友干脆接过酒壶,自斟自酌起来。我诧异于他斟酒的娴熟。他略带调侃地说,唯手熟耳。
  两个人的交谈本来就热闹不起来,且我们又喝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因而更显稀落,好在没有冷场的担忧和敷衍的负累。也许,这正是和老友喝酒的妙处。

  拥挤的大厅渐显空旷。邻桌的大胡子站起来打了一个嘹亮的饱嗝,酡颜地挥了挥手,显得格外洒脱;小姑娘仔细地抹完嘴儿,然后风情地向门口走去。

  失却了风景的应侍姑娘满脸失落,我禁不住也有些为她惋惜。老友摇着空空的酒壶,向她示意着。我看了看桌上的空瓶,很意外我俩都没有一点醉意。于是,又继续着时断时续的交谈和不疾不徐的啜饮。

  窗外有了起风的声音,和着播放的乐曲,使初春的午夜格外别致。姑娘们都聚拢到了一起,有些儿瑟缩,但仍极富耐心地守候着两位最后的饮者。因了酒的发挥,我俩却感觉不到这份寒意。

  酒杯在唇与桌之间散慢地起落着,语言已变得有些多余。我们相视着笑将起来。这笑声没一点夸饰,却很有穿透力,弄得旁人一楞一楞的。

  我们站起来时都有些踉跄,实在无法表达出大胡子的洒脱和小姑娘的风情。于是相互扶着肩,融入早春寒意未尽的夜色中。

 

  

 

来源:魏源风|0

作者:李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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