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天，老家的樱桃熟了，桑葚熟了，屋后的石榴花也开了，不知不觉今年的父亲节就到了！今天我一个人静坐房中，给妻儿发了红包后，总感觉在享受了幸福之余，心中某个角落时时吹来一阵空荡荡的风。哦，原来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儿子，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

　　父亲没有读多少书。但诸如“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养崽不读书、不如喂条猪！”的话语叮咛到我考上大学才基本消停。那年正月父亲凄然去了天国，父子尘缘惨然结束，这种悲痛是刺骨的！是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遗憾之苦。今年是恢复高考四十年，今天又是父亲节，我无法再与父亲面对面交流，只能以点点滴滴的字墨拟两个片段来缅怀我的父亲，回味父亲与我的高考之路。
 

　　 一、高考选种子——游戏中的慧眼

　　我们一共四姊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无力同时供养四个小孩读书，但父亲依然信奉他们朴素的读书观，只是经济状况由不得他。记得每当空闲，他往往会拿出一些数学题和游戏让我们做，谁做得快和对，谁就有奖励。我几乎每次是赢家，得到父亲的奖赏最多。奖品有过年时难得的“櫈板肉”、“东坡肉”，也就是能多吃一块煮熟的肉（多半是腊肉），有“净米饭”（没有掺红薯米的纯米饭）吃（这种情况那时一般只有生日和当年新米尝鲜祭祀时才有），有鲜果出产的季节的新鲜的萢、鲜红的樱桃、紫色的桑葚、甜酸的石榴、圆圆的青枣，比赛结果出来后他就会乐呵呵的跑出去，不一会儿从后山摘一些果子回来。那时我嘴很馋，总是盼望父亲回来搞一个比赛来满足我那欲壑难填的心。也许就是从游戏中“慧眼识英才”，父亲慢慢把送子女读出书来支撑门庭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后来听母亲说，父亲特意让村里有名的“林瞎子”算了我们四姊妹的“八字”，“林瞎子”这个算命先生说我能“坐文昌”考学堂，父亲居然信了，我也因此得到父亲更多的呵护与管教。

　　真的不知是游戏让父亲下了只能送我读成书的决心，还是算命先生的话让他决定优中选优，这个现在已经无法知晓，只有天国的父亲心里知道，但我最终唯独成了家庭的高考宠儿，时代骄子，成了游戏的受益者。
 

　　二、迟来的爱——池塘边的喜讯

　　第一次高考是87年，那年父亲刚好50岁，他很希望我能光宗耀祖。高考那期，父亲隔三差五的来到隆回二中，每次多少要带一点吃的，最好的是诸如猪血丸子、桔子罐头、麻辣兔子肉，有时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补脑汁。但我的第一次国考失败了！考后回家，当时我真的“无脸见江东父老”，恨不得把头钻到家中的门板缝里，心想再次恐难逃罚跪与责骂，可出乎意料，父亲只是脸色不太好，跟我说了一句：“考了就算啦，毛主席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准备下期复习吧！”口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嗫嚅一阵就坐在小凳上不再发言。母亲可就没给我好脸色，噼里啪啦的骂了我一个狗血淋头！我只好灰溜溜的赶紧躲到木楼上。那一年的暑假我大部分时间是在同学家里度过，不敢直视乡邻的目光，碰面打招呼也非常简单然后就赶紧溜，其实乡邻们大都不以为然，毕竟考上学堂的少之又少，只是父亲有些脸面上挂不住。

　　那年下期我回到学校复读，父亲把一些手续办好，交了几十斤米与一个月生活费后准备回家。临行前，父亲只是说了一句：“崽啊，要努力，我相信你。”又塞来一把零钱递给我。我知道我是父亲的希望（哥哥高中毕业后没有复读），我其实真想下决心不让他伤心，面对离校的父亲模糊的背影，我暗暗发誓。复习期间有两件事让我不能忘怀，一是那个冬季的某一天，父亲把家中最厚的棉絮给我换来，让我在学校过了一个比较温暖的冬天！二是在寒假中带我到邵阳市青龙桥桥头的一个眼镜店验光配镜，眼镜还是在开学后父亲到邵阳去取的，我知道父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当时要到市府去配眼镜，还要跑两趟，花费较大。那年父亲依然隔三差五的来看我，给我送东西吃，包括我最喜欢的桑葚，他喜欢用玻璃罐头瓶装着。88年3月底的某天适逢月假，父亲带我去清明扫墓，还特意带我去双龙界的“牛角形”，说是葬在那的老祖公户下多出俊才。我是不信“八字”之类迷信的，但不想也不敢违拗他老人家的意，乖乖得祭拜这个不知道名字的老祖宗。

　　那年复读我是勤奋的，父亲从班主任那里了解了我的表现和考试排名，神色也一次一次好了。七月份“789高地”的攻坚战结束后回家，父亲问了我一些情况，带我去诊所把脸上的蚊子叮伤的地方涂了点药，然后回家杀了一只老母鸡慰劳我，母亲有点不情愿，叨唠说：“六月还不是看禾天。”意即高兴恐为时过早。八月初的某个傍晚，我正在屋前的池塘和几个堂兄弟凫水，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从村口传来，外出差不多二十天的父亲回来啦，他急促的脚步在池塘边停了下来，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来回晃动，口中喊着：“学妹子考起学堂了！”丝毫看不出舟车劳顿的疲惫。我也湿漉漉的从水里窜上来，端详后兴高采烈的又跳入水中。到了槽门前，父亲点响了准备好的爆竹，神情严肃的来到神龛前虔诚祷告各祖考妣。

 

　　 三、歌在飞——粮站里的山歌

　　按要求，我必须到粮站卖粮才算可以吃“国家粮”。第二天，全家就开始张罗送粮。父亲把粮仓中最好的中稻谷搬出来放在晒谷坪上晒了一整天，又用风车把杂质清除，连同大伯和叔叔家凑了三担谷箩，称量后用薄膜盖好放在公家的仓库里。母亲埋怨父亲为何不把早稻谷送去，父亲神气的说：“崽考上学堂，我们当然要用最好的谷，不然粮站的同志不满意咋办？早稻留给自己没关系，卖粮是大事！”那天晚上父亲和自告奋勇的哥哥在生产队还没有拆的土砖仓库守了一夜，清早趁着凉快，我们父子三人往粮库出发，山路上，父亲和着扁担与箩的节奏一路哼着不知词的小调，途中稍作休憩就走起，一直在我们兄弟的前边。哥哥和我可是气喘嘘嘘，中间歇了好几次。这是我第一次也是仅只这一次亲眼目睹已经五十一岁了的父亲的大力气，虽然曾听说他从十多岁爷爷过世后跟大伯一天一百多里送货上溆浦，下宝庆（今邵阳），但那只是传闻。

　　当我们兄弟一前一后来到粮站时，父亲正兴致勃勃的与工作人员交流什么。谷称量后，父亲的箩大最重，有近一百三十斤，工作人员对我们的谷质量还很满意。下楼后，工作人员把凭证交给我父亲，父亲仔细看了后就开心的笑了，那分明是一种满足的、得意的笑！返程时，走在空旷晒坪上的父亲突然唱起山歌来，那是一首《新湖南山歌》，来时父亲的小曲听不清词，但这首歌颂毛主席的歌我基本听清楚了，歌词开头好像是“心中想起毛泽东，三更半夜太阳红”，后面是“人人学习毛泽东，个个劳动当英雄”。在场的人都为父亲喝彩起来，那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中长久回荡飞旋。我长到19岁，第一次听父亲唱歌，唱得那么开心！三十年过来了，想起这一幕，耳边仿佛亦能回想起一个汉子的山歌声！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还有好多，我与他一起生活了43年。如果他在世，今年正好满80岁，照我们的习俗，六十、七十都可以不摆酒，八十是必须要宴请亲朋好友的。可惜我是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儿子，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

　　父亲已经离开尘世六年了，那棵至爱的老桑蚕树也被人无情砍掉，只有屋前屋后的樱桃、石榴、桃树依然一年一度花落花开！现在看到桑葚熟了，反让我触目伤怀，睹物思人，“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筷子兄弟的歌曲《父亲》从对面的大院里飘来，我的心弦被撩拨得乱乱的颤动，让我再次回忆起父亲与我一起走过的日子与高考之旅，心潮涨涨落落，情难自已。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您温暖手掌，可是您已不在我身旁！”父亲去了天国后，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儿子，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

　　注：作者刘学龙（笔名楚天舒），隆回县七江镇中心学校，高级教师，教育部全国科研优秀教师，在省级以上正规报刊杂志发表各种文章二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