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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维一 :老范与他的棋友们 (散文)

来源:《望云峰》杂志2019年第1期|0 作者:黄维一 编辑:redcloud 2019-08-13 10: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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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这群乌合之众的象棋队里,我算是识字最多的一个人,也是写字最多的一个人,谁遇上生字难词,首先总是找我。

  一天老范问,“手谈”是什么意思?开始我也不明白。查字典,那字典上没有这个词。老范说莫非是超生儿,未上户口。这是老范的工作术语,他曾经是计生办的人,笑嘻嘻的,好挑剔,好说趣话。单位开会前,领导把讲稿交他去打印,他嘀嘀咕咕:一个单位的事,一个单位的人,讲就讲吧,还发什么文件,二者之一必是浪费。开会他坐在不显眼的地方,低头弯腰剪脚趾甲。全单位的人,算他用过的剪刀最多。

  又如,曾经有一段时期,一些地方的超生儿,上不能分瓦,下不能分地,像野猫野狗,入托不收,入学不能。老范鸣冤叫屈,说孩子是娘肚子里的一个屁,放得放不得孩子怎么知道,干吗歧视他们?一个国家工作人员,如此管不住自己的嘴。领导要他写个检讨, 可他就是不写,谁说也不写,怎么说也不写。但老范明白,自己说话的时候是最愚蠢的。

  愚蠢的老范,就提前退了休。

  退了休,他的脸始终是思考状,不看书报,也不做什么事,思来想去,还是下棋容易过日子。“手谈”到底怎么解释呢? 有一本叫《辞海》的书说:手谈是指下围棋。老范觉得这名字好听——羡慕,且不平,说象棋是国粹,怎么就不能叫手谈? 毛泽东讲不破不立,我就破它一回立它一回,从今往后,我们下象棋一律说是手谈。我说行吗?他说行,有人捏佛,就有人烧香。我们都是这个镇上的人。饭后茶余,有棋的拿棋,无棋的袖着手,悠哉游哉地来。事前并非约好,但时间差不多,先后差不了十几分钟。热天选阴凉的树下,冬天择向阳的墙根,一般不去人家前宅后院——一怕惹家庭主妇生烦,二怕影

  响孩子学习——有凳则坐,无凳则蹲,就这样楚汉分界,相士守城,一场厮杀就开始了。

  围观者来来去去,不息不止,或伸着脖颈,或挤身向前,个子高的将下巴搭在前人肩上,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见解;或叫好,或臭骂。老范说:手谈重地,请勿打扰。有人冷笑一声,文盲!手谈是指下象棋吗?老范一听就生气,拉住对方要抗辨,我急忙制止,说,人非木非石,有嘴哪能不说话。老范明事理,也敏事理,事情就熄了火。如果遇上棋坛高手,他就强拉硬拖往家里请,生死要你传授几招。然后二人进酒店坐喝,你什么不用管,喝够了拍拍屁股走人。他会恭送到门口。

  以棋会友,以棋交友,老范不分贵贱老幼,一律真诚相待,对你好,对他好,对谁都好。小丁敬畏他,不是敬畏他的老,而是敬畏他为人处事公道。小丁是个闲人,年龄不大,却头发胡子长。抽高档烟,喝高档酒,钱从哪里来,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他不偷不抢不扒,不做违法的事。要说下棋,让老范一马两先,老范还是输多赢少。大家见他长着一副林彪式的眉毛,叫他“奸臣”,他不反感。他说林彪曾经是战场上了不起的人物。老范戏言,你不会也叛国投敌吗?他苦笑作答:出家门都难,还能走出国门么? 这话不假,他老婆对他控制很严,经常用手机跟踪。一怕他出外沾花惹草,“手枪” 走火;二怕他染上不好的病,殃及家人与孩子。如果和我们在一起,则不管不问。偶尔来个电话,只要听到老范的声音,即便半夜回去,也是热饭热菜热被窝地等待。

  有时小丁像着了魔,半夜提着棋袋,去敲老范的门。几声轻敲不见开,就将铁门当鼓打。老范披衣而起,蹑手蹑脚,二人携手走进厨房,一人抓一根黄瓜,边吃边坐,坐下就战,直战到晨阳惺忪,眼角生屎。问其何苦?老范说,大人物下棋是为了施展治国安民的策略,老百姓是图精神上的享受。

  几天前,小丁因父亲生病,回家伺候去了。数日未与其交手,老范很想念他。不知他父亲病情如何?是好了还是差了?是有救还是没救?老范邀我去看看。一去得知,他父亲并无大恙。只因住在医院里空虚寂寞,棋瘾袭心,想与儿子对弈。不听医生劝阻,带着吊瓶,父子俩就在病床上下起来。

  药液输完,护土来拔针,三喊四喊不抬手,再喊:“输完了”,老丁回,输完个屁!老子还有车和马,看他怎么赢?老范对小丁说,你就让让老爷子吧,老爷子一听就骂,屁话!要他让,我就是他孙子。病友们都坐起来看热闹。

  最近老范交了个新朋友,姓刘,是某商店的小老板,也是棋迷,还有一手好字,右手能写,左手也能写,右手捉箸吃饭,左手也能捉箸吃饭,真可谓右得生动,左得可爱。可不知何故,小三十了,还未成家。介绍的对象如地上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总不见进屋,使人牵挂和顾盼。有人认为是他性格使然,除了下棋,不与人交。姑娘们觉得寡然乏味,没有情趣。客人来了想握手,他羞窘地笑笑,手却像瘫痪得抬不起来。

  朋友提醒他,人家讨米讨到了门口,多少总得施舍一点吧。老范却有他的新观点,他认为主要原因是中国男女比例失调。其比例是122:100。这就是说一百二十二个男人可能有二十二个光棍。别人的话我们不信,但不能不信老范。如此看来,小刘要在自己活动的范围里,摘掉“大龄青年”的帽子,说有多难就有多难。老范很是为他着急。

  于是他想到了小丁,由小丁又想到了小丁的爱人小喻。小喻是个小学老师,人热心,有她的媒妁之言,是妖是仙,准能说出个人来。其实,小喻知道小刘的情况,她常在那里买货,看他写字,看他画画,很器重他,也同情他。见老范来敲边鼓,一口应承:这回,真要好好给他介绍个对象。

  大约过了不少的日子,小刘依然在家门口,摆棋设摊。顾客来了,起身卖货收钱,顾客一走,自己与自己手谈,一手执红,一手执黑。一根烟倒衔在嘴里,以为是槟榔,嚼着嚼着,辛辣难忍,“卟”地吐出来,方知吃错了“药”。随即又点一根,喃喃自语,时露愠色,不知是怨自己左手臭?还是怨自己右手臭?谁知道呢!

来源:《望云峰》杂志2019年第1期|0

作者:黄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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