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又来电话了，我终于给了他想要的答复。

从前年到现在，这样的电话老郑已打了好几个，内容差不多，开头都是先问大兄弟最近身体好啊公司也还好吗，等等，总是绕完这几句废话才落到重点，问：大兄弟什么时候办酒呢？办喜事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一定要来讨杯酒喝呢！

我的确很忙，我的时间可比你老郑值钱，这样的电话已经让我有些厌烦了，我终于对着手机郑重地告诉他——

下月初八我生日，办酒！

话音刚落，我就挂了电话。

我的确很忙，我在等一个重要电活。

我知道老郑是想还我人情，我现在甚至有点后悔，那次回乡我或许就不该去凑那个热闹。

老郑是我小学同学，一直在老家那个山窝子里憋着，土里刨食。我在省城开了两家公司，有次在微信里看到一篇关于社会阶层的网文，当时就迫不及待地对照了一下，有点得意，好像比中产还要往上走。

自然也想起了老郑，这位同我一起玩尿泥长大的发小，我暗暗对比了一下，好像已没法比，距离我已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次回乡刚好碰上老郑新屋进火，进火在乡下是件大事，而对老郑来说，四十大几的人了，终于修起新屋，这事就好像比国家庆典还重要，这是他半生奋斗的成果，就在那幢还只是毛坯模样的新屋子里，老郑隆重地摆起了酒席。

我记得我随的礼是五百元，但我没有入席，封了红包就上车要回省城，当时老郑十分真诚地拉着我，死活都要我喝几口再走。看着那一桌大块大块的鱼肉，十来双筷子在盆里搅和，说实话，我现在还真有点放不下身段。再说，我的时间真的不比这些老家的乡亲，他们可以胡吃海喝一整天，我可是实在陪不起。

这五百元块钱，当时我是有点显摆的味儿。项羽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别说我浅薄，要浅薄也是学了楚霸王的。只是不曾想到，从此老郑的电话就多起来了，在此以前，我们除了返乡见面的几句寒暄，俩人从没有电话联系，也不知道他后来是从哪里知道我的电话。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晚上八点多，陪客户吃完海鲜回家，刚到小区门口，老郑突然从旁边的树下冒了出来，他看起来很激动，一把拉住我的手――

大兄弟，可把你等来了……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上，说他本来是应该吃了我的酒席才回去，可这农忙季节工夫不等人，他早就买好了晚上十点的火车票，还得连夜赶回去。

又一连声道歉，说，大兄弟我记着你的情意呢，我那次进伙，就你的礼重，你可是没忘记穷兄弟，这次实在是田里工夫急，下次兄弟办寿酒我一定要好好陪你喝几杯……

老郑说完就急忙转身要去赶火车，我这才醒过来，这几百里之遥的的路程，老郑居然特意赶来送一个生日贺礼，看着他一身轻松的背影，几乎就像还了一个天大的债一样。

我忙打开红包，大小钞票加起来刚好是888元，握着这一叠皱巴巴的大小钞票，我鼻孔里突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远方的姑娘

如果山根依旧是一个人回家过年，云溪村绝对会同往常一样平平静静，可今年却不同了，快三十的山根领着一个像花一样的妹子回村了……

姑娘叫云朵，是外省的，离云溪村隔了一千多里，椐说和山根一起在浙江打工，有人就怀疑，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会不会是山根花言巧语骗回来的。

姑娘模样好又勤快，云溪村的后生一个个都好羡慕。这天清晨，田野刚刚醒来，云溪上还飘荡着薄薄的水霭，姑娘就和山根在溪边洗衣服了，满满的一竹篮，姑娘挽着衣袖，在清亮亮的溪水里一件件搓洗。腊梅嫂远远的就看见了，姑娘也不怕水冷，一边洗一边和山根说着话，不时还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伴着叮咚叮咚的溪水传得很远……

腊梅嫂看着看着就不看了，好像想起什么大事一样，转身就往山根家里跑，老远就喊山根娘，到了身边就附在山根娘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很久，临走又嘱咐听她的没错，可一定要听她的。

晚上等云朵睡了，娘往火塘里又添了柴，说有话跟山根讲，娘就把腊梅嫂的话告诉山根，腊梅嫂说云朵一看就是好姑娘，可别让她再跑了，山根年后别再去外面，赶紧把事办了，肚里要赶紧怀上，有了孩子就栓住她的心呢！

腊梅嫂给山根保过三回媒，一次都没成，都是彩礼要得凶，腊梅嫂就常为这事堵得慌，这回比山根娘还急了。

山根说娘不急呢，朵儿不是那样的人，她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他知根底呢！娘说，傻儿哪，你没看出来，人家心里有事呢，前晌不是说过，咱这房子不行，才一层屋子，不好住人呢，春天返潮湿气重，在她们那儿，都是住二楼……

火塘里柴火越烧越短，娘的话让山根也越来越没底了，夜里就失眠了，后来蒙蒙糊糊睡觉了，又做了个梦，梦见云朵变成了一抹白云，他拚命地追呀追，一阵风吹来，眨眼就没了。

年看着就要破五了，初五晚山根却吞吞吐吐说今年不去厂里了，要云朵也别去了，说是办完事今年就在家把屋子再加一层。云朵好吃惊：不是说好过完年就回吗？你技术那么好，老板还许诺给你长工资，再说不多挣些钱，这房子也修不好呢！

山根却不言语，铁了心一样。云朵就嘟努着嘴，背转身子跺了一脚，说你不去我一个人走！

初六一大早，云朵便清理好了衣物，对默默站在门角的山根说，你就不送我一下吗？山根拿过云朵的包，一声不吭地跟在云朵身后，俩人默默地走向村外的小道，云朵回头望了望屋子，灰蒙蒙的天空下，山根娘瘦弱的身子倚靠在门边，也一直默默地望着他们……

当山根垂着头回到屋里时，腊梅嫂正陪着娘，娘看见山根就忙擦拭着眼角，山根什么话也没说，走进里屋就倒在床上，扯过被子一头蒙在脸上。

第二天一大早，山根的微信响起来，是云朵的，就四个字——我到厂了。

山根的心就立马狂跳起来，手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屏幕上云朵的信息又来了，这回是语音，山根慌忙点开——

我想你呢。

云朵的声音好轻好轻，是在喉咙底说出来的，就像娇羞的花儿一样，两人相处这么久了，还从未有过这样甜蜜的话儿，原来一直羞答答地藏着，隔了一个屏幕，才终于说出来。

阳光透进屋来，山根觉得从未有过的敞亮……